紅曲急忙躬身道:“現在是拂水殿執事。紅曲見過東君殿下!”
東君顯然對“紅曲”這個名字沒什麼印象,隻是禮貌地點了一下頭,問:“炫光……白無常,他過得還好嗎?”
紅曲笑一笑,從容地回答:“還不錯,隻是最近太忙。”
東君歎了口氣,看著手裏的小球,表情越來越複雜。紅曲在一邊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很顯然,東君在等她知趣地離開。紅曲不是不知道這一點,她也不想看著人家拆閱私信……但是,她還想跟東君問路呢!錯過這村可就沒這店,要是問不到,也許她一輩子都得在天庭徘徊……
最後,東君終於看了紅曲一眼,再一次歎口氣,似乎又聽到她的心聲,說:“看到那六個角的古亭沒?到那邊,然後向右拐,遇到岔路就向左,自然能回到正殿。”
紅曲前恩萬謝離開了。
東君待她的身影完全消失,才把目光集中在小球上。他的手掌發出萬道金光,小球在光芒中化成一道紅影。白無常地身影出現在紅氳中。
東君臉上露出千萬年來罕見的微笑,柔聲低呼:“炫光!”
白無常的表情卻很嚴肅。他說:“東君哥哥,在我這裏發生了一些嚴重的事情。後羿的族人顯身,在尋找他的魂魄。阿佐和阿佑的身體被破壞。”
東君吃了一驚,問:“你的意思是有人想趁冥界忙亂的時候,釋放後羿?”
白無常猶豫了片刻,緩緩說:“哥哥果然也知道——後羿的魂魄還在。”
東君垂下頭,仿佛不好解釋,隻是說:“這是我和母親商量的結果——他的魂魄中包含著太陽神的靈魂。一旦他經曆輪回,太陽神的魂魄就再也不能從中分離……”
白無常點點頭,岔開這個悲傷的話題:“他的族人似乎連閻羅大王也控製了——”
“這不要緊!”東君搖搖頭說:“閻羅王什麼也不知道。”
“那麼明篁呢?”白無常緊接著追問:“我在幻境中看到明篁和媽媽的對話。她到底是誰?”
東君想了想,答道:“是可靠的人。”
“你們似乎有很多事情瞞著我……”白無常苦澀地笑了笑,“還當我是小孩子嗎?不過我也不想多問——哥哥一定有理由。”
東君默然點頭,又叮嚀:“炫光,你絕對不能有危險!有任何應付不了的狀況,就去找卞城王!”
他的話一說完,手中的光芒消失了,白無常的小球也化為烏有。
此時的紅曲——
“天呀!這也太誇張了吧?這裏的岔路怎麼這麼多……”
在縱橫交錯的亭台樓閣中,她又迷路了。
星隱宮是羲何的住所,但如果不說,還真沒人看得出來——整個建築太過時尚,足以讓人間最前衛的設計師無地自容。如果愛趕時髦的人一定要尊奉一個神,羲何就是現成的,而且無疑是最合適的一個。
隻是那塊“甘碧殿”的牌匾還古色古香——因為那是天帝親自題名,所以羲何留了下來,算給丈夫一個麵子。
東君還沒有靠近星隱宮甘碧殿,就覺得周圍氣氛不對——似乎所有的女官、天將都消失了。
“恐怕又是那種事吧……”他低下頭,長長歎了口氣,無可奈何地邁入空蕩蕩的甘碧殿。裏麵隻有兩個叉著腰吵架的人——偉大的天帝和天後。
“你這個死腦筋——什麼時候才能稍微發展一點?!”
“你牛氣什麼?你要改造的可是我的書房!我說不同意,你就不能動!”
“那種樣式早就過時了!”
“那種過時的樣式還不是你改造過的?!”
“所以我現在要幫你跟上時代——就算售後服務好了!”
“好意心領——我對現狀沒什麼不滿!”
東君看看父親,又看看母親,使勁咳嗽一聲,終於引起他們注意。
“東——君!”天帝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步跨到東君身邊。
他們的長相如此相似,不知道的人一定以為他們是兄弟。話說回來,天帝陛下的麵容確實很年輕。他曾經為了裝老成,留過幾縷長髯,結果天界民意調查顯示:他受歡迎的程度因此落後於第一名東君8個百分點。對於這點,天帝倒是看得開,反正第一是他兒子,也不冤枉。但第二次民意調查顯示:連二郎神的支持率都超過天帝——後來天帝陛下再也沒留過胡子。
“你看你媽!”天帝伸手一指雄赳赳氣昂昂的羲何,氣得直哆嗦,“她的毒手終於伸向我們最後的淨地——你知道她說什麼?她要改造我們的書房!你一定要站在老爸這邊!”
東君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父親,冥界的使者還在大殿等著彙報工作呢!看您的樣子,根本把這碼事忘了吧?”
天帝恍然大悟,臨走時還不忘在東君耳邊低語:“你一定要代替我堅持鬥爭!”
“你還在嘮叨什麼!”羲何叉著腰大叫了一聲,“把我的兒子都教成死腦筋了!”
天帝一邊氣呼呼地叫著:“我要成立天庭古文物保護協會!”,一邊走了之後,東君忍不住又長長歎了口氣。
羲何立刻揪住這點,聲色俱厲地問:“你歎什麼氣?難道你也對我的舊城改造工程不滿?!”
東君聳聳肩,“我早就見怪不怪——隻是你們兩個,每年都為同樣的事情大吵大鬧說同樣的話,竟然毫不厭倦,真是匪夷所思……”
羲何氣鼓鼓坐在沙發上,晃晃腦袋,似乎想讓自己從憤怒中清醒清醒。
“母親……”東君微微壓低聲音,“炫光送了一封信給我:阿佐和阿佑出事了。”
羲何渾身一抖,問:“誰幹的?”
“聽炫光的口氣,閻羅大王似乎脫不了幹係。”
“閻羅王崔公憲?他怎麼忽然造反了?”羲何的眉頭緊鎖,雙臂環胸,低估了一聲。
東君忽然對這個吊兒郎當的母親有些疑慮,“母親,你多久沒留意冥界的動向?”
“這個……”羲何認真地想了想,“忘了。我最近在改造歌劇院。”
東君開始懷疑,把弟弟們複生的大計讓她來實現是不是有點問題。
羲何看出他眉頭間的陰雲,嗬嗬一笑,“放心放心!冥界藏龍臥虎,就算幾個蟊賊搗亂,也不會有問題。”
“不是蟊賊……是後羿的族人。”
“……”羲何愣了半晌才撇了撇嘴:“東君……你……為什麼總把最重要的環節放在最後說……”
紅曲回到拂水殿,已經疲憊不堪。如果不是天帝發動天兵天將搜索營救,她也許就回不來了……
玄琰輕輕把一杯地獄靈茶放在她麵前,溫和地說:“休息一下吧!你好像很累。白無常的手信轉交了嗎?”
紅曲接過茶,朝他溫和地笑了笑,忽然出手如電,一把匕首搭在玄琰脖子上。她悠閑地坐下,那把匕首卻靜靜貼著玄琰的脖子,一動不動。
“你最好別亂動——這把匕首一旦貼上你的魂魄,就能感知你的行動。隻要你有半分歹意,它能在一瞬間把你的魂魄切成七十二塊。”
玄琰竟然毫無懼色,仍舊笑著問:“拂水姬,這是什麼意思?”
紅曲伸出手,拇指和中指捏著一個紅色的小球,笑著問:“這個盜版貨又是什麼意思?看來你的特長是複製——冰萱二號,你最好也乖乖別動——”
不知什麼時候溜到紅曲身後的冰萱,忽然驚呼一聲,仿佛被什麼東西束縛。
“女人的頭發可以纏住大象——這是某個國家的著名諺語。”紅曲回頭嫣然一笑,“我早就想試一試男人的長發有沒有同等功效。更何況那是東君殿下的頭發,亂動會灼傷哦!”
玄琰看著她從容地將自己的把戲戳穿,不禁失神地喃喃:“你不像是我知道的那個原紅曲……她不是這麼有心計的女人。”
“不好意思,看來你知道的那個原紅曲化為曆史了。”紅曲聳聳肩,站起身,說:“你們的同黨似乎會威脅到我的好朋友白箏——我很忙,還得跑一趟劫火殿。你們乖乖當木頭人吧!亂動的人會受懲罰!”
她剛走到門口,就聽到身後的玄琰叫:“紅曲,不用趕時間!”
紅曲扭過頭,簡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玄琰輕易地一伸手,把匕首握在手中。
“你!”
“很奇怪麼?”他笑了笑,“我能做到,因為我對你沒有惡意……”
“你到底是誰?”紅曲一抖手,又從袖子裏摸出一柄匕首。
玄琰笑了笑,“我說了沒有惡意。雖然我是後羿的族人,雖然我的‘同黨’希望能找到後羿的魂魄,讓他投生。但我來這裏並不是為了這個目的……我是來找你的!”
紅曲聽得莫名其妙,手中仍牢牢地攥著匕首,“你為什麼找我?”
玄琰的目光十分柔和,他充滿委屈地問:“關於我的事情,你一點都想不起來嗎?紅曲媽媽!”
——光海界——
“我們什麼時候能離開?”妙瑩無聊地在躺在樹杈上,一動不動。
“不知道。”紫夷發出一聲喟歎。
隻有幽篁看起來挺快樂,“這裏多好啊——綠樹,大海,光!很快,就會有俊男相伴……讓我呆在這裏一輩子,我也不嫌久。”
妙瑩和紫夷歎息一聲:“真想知道明篁什麼時候出來……”
正在這時候,光海界的天空忽然張開一個圓洞。一個綠衫女子飄然而落。
“羲何!這裏這裏——”幽篁高興地拚命揮舞雙臂,好像遇難的海員看到飛機掠過。
“明……幽篁?!你怎麼出來了?”羲何有些驚訝,“你怎麼回到光海界?冥界發生了什麼事?!”
“要是你讓我們出去,我就能告訴你。”幽篁撇撇嘴。
羲何有強烈的不好的預感,但是看到空中盤旋的光球,她忍不住歡呼起來,抓住幽篁的手臂,激動得渾身發抖。“成功了,我的計劃成功了!”
“不是你的計劃!是我的計劃!”幽篁抗議,“要是早按我說的辦,早成功了。”
“我得快點!去拿那些藏在天界的琥珀……”她說完,一飛衝天,扔下幽篁一個人發牢騷:“羲何……你,先讓我們出去……”
“紅曲媽媽?”紅曲張大了嘴巴,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什麼時候多了一個兒子。
“冰萱說我刻意模仿你的丈夫,但她隻說對一半。我是模仿了他,但不是刻意,而是‘習慣’,因為他是我的爸爸。”玄琰笑了笑,眼神果然和豈憂一樣調皮,“我是‘球球’,紅曲媽媽!”
“球——球——!”紅曲大叫起來,“你、你、你是那個小兔子?!對了……小老虎說你曾經是黑兔……可你竟然是球球?”
“因為我是在小星哥哥出生那天撿來的,所以紅曲媽媽對我特別好——從那以後再也沒有人像你對我那麼好。無論如何,能有機會再見媽媽一次也好……”玄琰的眼睛閃閃發亮,“如果讓別的人來拂水殿,也許會傷害媽媽,所以我才來到這裏。”
“可是,你把冰萱弄到哪裏去了?”紅曲皺著眉頭問。
“她根本不相信我沒有惡意,所以我隻好把她封印在屋頂的龍雕裏,讓她冷靜冷靜。”玄琰聳聳肩。“這是我最後一次和媽媽相聚的機會,不想被她破壞!”
“最後一次?”紅曲撓了撓腮,“為什麼這麼悲觀?你還有來生啊!”
“沒有了……”玄琰搖搖頭,露出蒼涼的微笑,“我曾經是後羿族中的預言師,預言的能力一直沒有消失。我知道,這是最後時刻。”
“為什麼?”紅曲追問。
“因為——”玄琰指了指窗外,“太陽就要升起來,魔物就要消失……”
他的話音未落,三途河邊泛起一道光華。
玄琰給了紅曲一個溫暖的擁抱,笑著說:“這對我來說是最好的結局。媽媽,你要記得我!”
紅曲還沒來得及說什麼,一道光射進拂水殿。
紅曲看著自己空落落的雙臂,不敢相信就在上一瞬間,那裏還有一個笑容和豈憂一樣溫和的年輕人……
三途河邊原本就被亡魂擠得水泄不通,此刻更加混亂。
“阿白!你、你、你、你……”黑無常驚悚地叫道:“你在發光!你在發光!——是光啊!光啊!”
光從黑白無常的辦公室射出,照亮了整個冥界。
“是光!是光!”
“光!冥界有光了!”
“啊——是光!我感覺到了!我感覺到了!”
整個冥界沸騰在喜悅之中,每個執事都爭先恐後奔向光中,沐浴著自死後再也沒有感覺過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