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你是長安人人懼怕的夜叉?燕國沉瞻,幸會昭元公主。”
她忽而笑了,猶如千年古刹上的雪蓮綻放,杏眼中沉著碧光:“你知道我,可是為何我記不得你?”
一陣清風拂過,梧桐樹影婆娑,碧海滔天。
那一刻,他才知除了醜婦與妖女,這世上還有第三種女子,她從畫中走來,走入你每夜的夢中,一顰一笑皆令你魂牽夢縈。她有一個名字,叫做你的心上人。
他喚她“阿胭”,那是畫上女子的名字,便也是她的名字。她是萬民的昭元,長安的高息月,卻隻能是他一個人的阿胭。
阿胭日日叫喚著要去尋帶著貔貅扳指的人,阿胭的心中隻有一位良人。
燕國世子殘暴荒淫、血洗朝堂,衝冠一怒為紅顏的國殤,在他眼中不過是彈指間的欲孽。他要讓這愛,讓這業障將他與她生生捆綁在一起,誰都動彈不得。
佛說人有八苦,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五陰熾盛、求不得。他不怕死,不信佛,不修極樂。生若求不得,唯願與她同赴黃泉,永生永世不再超生。
那一日她迷蒙中不慎打翻書房燭火,明豔的火光映上淒冷的梧桐影,成了他至今午夜夢回時分最哀豔的夢魘。
“沉瞻,救我……”
他從來沒有見過她如此驚慌。她望著他時,深幽的瞳底盡是他的模樣。
“高息月,今天我們就一起跳下去!地獄中有我陪你,再沒人敢殺你!”
獵獵風聲回蕩在耳邊,他和她墜入無盡深淵,身子輕盈地在風中飄揚,一如斷翅的飛鳥。
他緊緊抱著她,嘴角帶笑,卻在半空之中生生停滯。
“沉瞻,救救我……”
她如同一隻斷線的風箏,掛在石壁邊,大風襲來,長發飛天亂舞。
她無助的聲音微弱,飄散在風中,就像那張在大火之中被燒燼的畫像,隨風飄蕩。
他一把拉起了她,她柔弱無骨地倒在了他的身上,眼神是濃稠不化的硯墨。
醜婦礙眼,妖女要命。而這第三種女子,礙眼又要命。
直到這一刻,他終於能夠理解父王的荒唐。
……
更深疏漏,子規蹄月。
他抬起尚好的右手,握筆,在這幅重作的畫上行行落下,字體飄逸雋秀:
“年年負卻花期!過春時,隻合安排愁緒送春歸。
梅花雪,梨花月,總相思。
自是春來不覺去偏知。”[1]
……
“聽聞你是長安人人懼怕的夜叉?燕國沉瞻,幸會昭元公主。”
“你知道我,可是為何我記不得你?”
阿胭,為什麼呢?
2、【星奴】往事水迢迢,窗前月、幾番空照魂銷
——從今天起,你叫星奴。記得月亮升起的地方就是家的方向。
一顆流星劃破蒼穹,鳳鳴山巔皚雪蒼茫,萬籟俱寂,星河漫天。
“我因為救你弄丟了我死去的丈夫送給我的定情信物。你要是還有點良心,就留下來陪我。”
有風吹起了她鬢角的發,她轉過頭看著一臉呆楞的他,笑著說,“別以為我是可憐你無家可歸,我高息月可不是什麼好人。”
星奴還是定定地看著她,記憶中隻有阿姊有這麼好看的笑容。
她見他還是不說話,感到奇怪而頓了下來,忽而想起他是山林教化的野孩,釋懷地笑了笑。
星奴透過她的頭頂,看見墨藍的天幕上懸掛著一輪皎潔月輪,圓圓的,好像幼時阿姊做給他吃的糕餅。
“今天是十五……應該吃月若糕……”她在他身旁喃喃自語,“也不知道長安現在還有沒有人會做……我記得他會做……”
星奴拉了拉她的袖子,想告訴她以前自己也吃過一種別人都不會做的糕,是唯一的阿姊做的。每次他吃著糕餅看著夜空又圓了的月亮,總會想起自己的故鄉。
她低頭看著他拉住自己衣袖的手,突然發出微弱的歎息。山下朝露寺敲響沉沉鍾聲,伴隨著一兩陣隱約的簫聲,在無聲的雪夜裏回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