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身子一震,他說他不能。從來沒有那句話比它更令我心痛。我壓抑住內心無數不安的想法,執拗道:“你不願我回長安,是害怕我見到如今麵目全非的宗室而傷懷還是擔心被宇文一族牽連?如果是前者,昭元早已無牽無掛;如果是後者,高息月甘之如飴。”
“你什麼都不懂。我寧願你什麼都不知道。小黑,乖乖在涼州等我,如果你想回長安待事成之後我便來接你,隻要你願意,自那以後我會每日陪著你。”祁夜說道,從懷中取出了我送他的同心結遞上來,“這枚同心結你先存著,有了上麵的貔貅扳指,你在邊塞地界無人敢動你分毫。”
我沒有伸手去拿,恨聲道:“宇文祁夜,你總想安排好我的一切,卻不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你給我你能給的一切,但你有沒有想過我真正想要的是什麼?”我盯著他幽深雙眸,停頓了良久,道,“高息月不願做一無所知的婦人,每日守著空閨盼著夫君的歸來。我要做站在你身邊與你同進退的那個人,進則風霜刃逼,退則萬丈深淵,但高息月無所畏懼。”
這一番話語從我口中說出,擲地鏗鏘。祁夜的目光在一瞬間迸射出懾人的光亮,旋即又恢複了尋常。我感受到有什麼東西在我身體裏逐漸流逝,卻有一個聲音在我心底不斷呼喊,讓我血液開始愈漸沸騰。
半晌,祁夜開口:“那你可知,這個與你並肩的人,他到底是誰?”
我被他的話語怔住。宇文祁夜四個字早已深深銘刻在我的骨血之中,即使隱約察覺出他身份的複雜,我也從未認真追究。或許是潛意識中早已有了些許端倪,未曾細想,大抵是來自內心深處的膽怯。
小九,宇文祁夜,重九,賀蘭寂口中的“高家小九爺”,到底哪個才是真正的他?
看我沉默不語,祁夜嘴角勾起一絲苦笑,緩緩開口說道:“我出生後不久,母親被人拉至刑場當眾施以腰斬之邢。父親一怒之下與害了母親的兄弟發生爭端。乳娘抱著還在繈褓之中的我一路逃亡,在祁連山中被鎮國公救下。我出生後還沒有賜名,父母便先後雙亡,隻有一個小名‘重九’。”
淒涼的月光下,他的臉龐被映照出一個蒼白無助的輪廓,仿佛在一刹之間變為一個孩童。
“當年鎮國公動了惻隱之心,卻不想這善心卻將他害得如此下場。我深感有愧於宇文氏族,此份恩情不能不報。當年父母被害,如今我也該討回一個說法。小黑,我將話說到此處,你懂了幾分?”
“對啊……你出生在重陽……離白露時節好近……”我低頭喃喃自語,猛地一抬頭,對上了他正迫視著我的目光。在他咄咄的目光之下,我無處可逃,遲疑了良久,方才顫抖開口:“高家小九爺,真是你在西涼時的自稱?”
祁夜點頭:“遇上你的那一年我的身世險些敗露,鎮國公冒著被誅滅滿門的風險將我送往西涼,為我換了身份重起了‘宇文祁夜’這個名字。夜將盛而未歇,鎮國公總說他忘不了白露宮變那夜,我的父親與你的父親兄弟之間兵戎相見,皇宮一夜之間變為血池煉獄,漫長的黑夜仿佛永遠沒有盡頭。”
他的話語讓我不禁聯想到當時情形,不可數計的無辜生靈的鮮血漫過宮牆,成為兄弟之間權力相爭留下的永不可磨滅的罪孽。
“遇見你時,我本以為這一切都是上天的安排。為了你,我試著放下心中仇恨。但是事到如今,我不能。賀蘭寂當日所說的血海深仇你可還記得?我無法背叛我身上背負的宿命,更不能忘記體內流淌的血液。如果你與我一同回到長安,便不再是並肩麵對。你和我,終究會變成敵人!”
我不停地搖頭,拒絕去接受他話語中傳遞給我的訊息,卻見他盯著我,目光如同一匹等待捕殺獵物的狼,“還是說,你願意拋卻一切跟隨我,那時麵臨你的便不再隻是風霜刃逼與萬丈深淵,隻要我們走錯一步,等著我們的就是萬劫不複的修羅地獄!”
我像被人當頭澆下一桶雪水,心中陡然驚涼。十指深嵌入掌肉之中,關節處開始泛白,我緊咬住顫抖的下唇,不讓他察覺出我內心的掙紮。祁夜說的沒錯,我可以義無返顧地跟隨他,可是我身上流淌的血液告訴我不能,因為一旦我背叛我肩負的命運,等著我的便是永不超生的修羅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