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問:“此行太子表現如何?”我心中既希望他上進些有那麼丁點兒政績,又怕他有了這丁點兒政績。
他翻了兩頁書:“倒沒什麼,這幾日在江南我說什麼他就跟著做什麼,學得還是挺快。”頓了頓,“原來他以前竟不知我朝民情,穀稻不分,最近才把江南兩州分清。”
我額上掛著一顆冷汗,心中說不清是高興還是其他,隻道:“他走到自己丈人的地盤,還犯這等蠢事,實在是……”心中無奈,“難怪遭人記掛。”
他抬眉看了我一眼,不動聲色地問:“景泓近來功課如何?”
我看著自己的樣子,想著眼下景泓情形也好不到哪兒去,心中長歎一聲,麵上淡淡地道:“還好。”換了個臥著的姿勢,“景泓沒了母妃,近來功課上有些疏漏也是正常。”
他放下手中的書,挑了另一個話頭:“裴家的七小姐與我二嫂投緣,近來常聽二嫂說,裴家很是操心這位小姐的婚事。”
我語氣依舊懶散:“那位官家小姐我聽說過,揚名長安的才女,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怎麼?如此資質也愁嫁嗎?”
我想起裴少翊,他這位知書達理的七姐與平日裏滿口粗話的他一對比,倒顯得惹人喜愛。
祁夜淡然道:“聽聞裴七小姐心高氣傲,非帝王之家不嫁。”
“有點意思。”我來了點興致,“她又憑什麼如此自信能入得了天家?”
祁夜走到了我榻邊,將我抱在了他腿上,在我耳邊說:“裴七小姐的母親陳國夫人,是蕭貴妃的遠房表妹,想來是受了影響,憧憬後宮妃嬪生活。”
“她若想做帝王妃嬪,大可找蕭貴妃幫襯著她,姨侄之間也好有個照應。”
祁夜漫不經心地一指繞玩我的頭發,道:“蕭貴妃引薦嫦婕妤,讓陳國夫人寒了心,裴家賭著一口氣,才有了近日逼迫裴七小姐相親一事。”
“她若一心想著我父皇,誰也幫不了她。”
“裴七小姐也怕家人真為她尋戶尋常世家,願意退而求次嫁給宮中皇子。”
我譏笑一聲:“倒還委屈她了。”
祁夜看著我,沒有說話。
來去這麼一番對談,我也摸出了祁夜話中的意思,鬆了口道:“景泓大了,也該自立門戶,成日裏靠著後妃的蔽蔭是有些不成體統。逍遙侯世襲三代,在宗室裏聲望頗高。老逍遙侯往日裏也算疼我,他府上的煩心事兒,倒可以分憂一二。”
他問:“景泓可否願意?”
我望著房梁,朱紅木漆稍有剝落,露出了些斑駁痕跡。
“願不願意,他都得做出這般決定。”
我病了幾年,瘋癲了幾年,出家了幾年,卻一直有自知之明,我身上流淌著皇室的血液,無論我多麼荒唐,也繼承了這個宗族最為冷酷無情的一麵,這是如何也磨滅不了的事實。
我隻能接受。
菁蘭端來一碗阿膠烏血湯,說是近來我流血過多,得好生補補。不知怎的,我看著它覺得莫名的難過。
“快把它喝了罷。”祁夜端過,“你不是嚷著痛嗎?”
“哦。”我接過,卻沒有喝下,磨蹭了一會兒問他,“九郎,若一位女子懷了你的孩子,卻被他人害死,你會不會恨那個人?”
他意味不明地看著我,沉聲道:“我一生的女子隻有你一人,若有人想害你和我們的孩子,我必定讓他屍骨無存!”
我心中像是被緊緊揪起,麵前的湯食隱隱透著暗紅,如同半凝的鮮血。
烏血湯入口微發腥甜,卻讓涼意逼人的身子暖了不少。
景泓,若有一日果真登上了君王的寶座,知道我曾親手扼殺了他的孩子,可會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