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蕉鹿(2 / 2)

萬裏河山血染就,一朝天子踏上寶座,總藏著鮮為人知的秘辛。

父皇登基後,為保江山社稷,下令削藩,實令推恩。今大周分為五國十二州,享有五國封邑的王侯自理國事,但再無權募征操練兵馬、擁有獨立的軍隊的力量。

郡國每年須派一位世子入長安遊學,以而為質,另外在歲末時,諸侯必須進京述議進貢。

思及至此,我腦子裏突然冒出一個噩夢般的人物。

一想起他的臉,我就如同跌入了深淵,被長滿毒刺的藤蔓纏繞,無法掙脫。

我握緊了手中的酒杯,不禁打了個寒戰,體內一股熱氣上腦。平日酒量尚可的我,此時喝了幾杯自家釀的米酒就染上了醉意,實在丟人。

我把玩著手中的扳指,明亮的光線下它的影子重疊,無端在我眼前生出三層。

我使勁甩了甩腦袋,酒勁直竄腦門,我奇怪地看了看自己喝的米酒,手將將搖搖晃晃地握上青瓷壺把,腕上一軟,隻聽“啪”地一聲,瓷壺落地開花。

我“嘿嘿”拍手傻笑,卻聽見耳邊傳來男子一兩聲低沉的笑聲,離得很近,極為真切。

我狐疑地轉身四周望了望,沒有一個人,我嘲笑自己出現了幻聽,實在是傻得緊,又“嘿嘿”笑了起來。

笑聲方停,再轉過身,竟嚇傻了我。

我眼前立著的,竟是夢中那位受傷的男子。

他著一襲玄墨輕襖負手而立,燈光下衣袍上的流雲暗紋若隱若現,劍眉星目,如夜漆黑的眸子含著隱隱笑望著我。

屋外雪靜悄悄地下著,芝芝聽到響動居然沒有進來。

我揉了揉雙眼,無濟於事地發現他挺拔的身影在我眼前一分為四,俊朗的臉龐上看不出一絲虛弱。

隻有虛幻中的人物能夠上一刻還氣息奄奄,下一刻又生龍活虎地站在你眼前。眼下便是一位,我想我應該是在醉意中出了幻覺。

我突然大了膽子問他:“你又來這兒幹什麼?”

他挑眉,英挺的眉毛飛入了鴉色的鬢中,說:“你覺得呢?”

我吸了吸鼻子,說:“雖然我高息月平日裏隨和,但好歹也是位大公主,你三番五次地對我不敬,更是將我靈犀宮當作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的地方,你不怕你頭上的腦子嗎?”

他答非所問:“你叫息月?”

我說:“昭元是賜我的公主名號,息月才是我的閨名……怎麼,你問這些做什麼?”

他回味了一會兒,道:“原來你本名息月,我以前竟不知道。”

我醉醺醺地說:“要你知道做什麼?本公主的名字豈是你隨意叫的?”

看了看他,我擺手,“罷了罷了,你也隻是我夢裏的一個莫名其妙的人,我和你置氣作甚?你趕緊走,下次不要讓我再夢到你了。”

他突然笑出聲,眉眼之間也十分和緩:“做夢?如此一說你倒是想要夢見我。”

我剛想罵他,反正酒醉做夢,肆無忌憚也無妨。誰料話還沒到嘴邊,他卻突然走近了我身邊。

這是我十八年來做過的最真實的夢。清俊英朗的男子一臉笑意地凝望著我,眼睛裏是一片星辰。我忘了要說什麼,沉默地看著他。

雪還在下著,喧囂的皇宮突然靜謐,時間變得冗長,仿佛經曆了一個世紀。

“醉了我給你煮些醒酒湯,居然喝了整整一壺陳年梨花釀,真是不讓人放心。”

我最後聽到的是一聲輕聲歎息,聲音不大,卻重重敲擊在了我心上。不甚清醒的靈台一時間更加混亂,化作一片空白。

屋子裏縈繞著似曾相識的味道,火盆中的金絲銀炭畢剝作響。

我躺在雕花榻上,不知過了多久,被人扶了起來,嘴裏喂進了些溫熱的湯水,入口微甘,我不禁多啜了幾口。不料貪心讓我登時被湯水嗆住,咳得我一時換不上氣,麵紅耳赤地逼出了眼淚。

一隻手撫上我的後背,輕輕地拍打,幫我順了順氣息。透過衣衾,後背感受到一陣熨帖的溫度。

我雙眼一片朦朧,無焦點地看著某處說:“我想睡一會兒……”

一陣風吹過,我的身上多了床錦被,我舒服地往榻的裏側縮了縮,打了個哈欠喃喃自語道:“這麼大了居然頭一回做春夢……”

夜裏落雪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