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分納悶他有多少仇家,是怎麼活到現在的。
芝芝湊過來小聲說:“公主,這屋子裏血氣太濃,您要是不習慣就去偏殿歇著,我讓菁蘭給您收拾收拾,這兒有我和四九照看著。”
我一臉不情願,出宮幾年,偏殿一直無人料理,眼下多半早已布滿了灰塵,今夜定不好過。感歎善心卻沒個好報,不料我這一連串惆悵的表情盡收於他眼底。
我注意到他目光的時候,他正不動聲色地盯著我,半闔的漆黑雙眼仿佛要將我看穿。
我幹咳了兩聲,對這個陌生男子感到甚為古怪,卻沒曾想,我這兩聲幹咳迅速召來了星奴,看他沒了方才懨懨的表情,一臉猴急地兩三步竄進了屋來,我竟有些懷疑他何時這麼聽話。
星奴湊到我跟前,獻寶似的拿出個葫蘆狀的瓷瓶子,嘴裏不停念叨著“藥,藥!”一臉焦急。
我不得不佩服星奴在關鍵時刻發揮的作用,那葫蘆是我出家時寺廟裏的主持傳給我的寶貝,裏麵盛著秘製的靈藥。
這藥本不外傳,也不知用什麼煉製,還是當年我救下星奴見他遍體鱗傷卻束手無策之時,在主持門外跪了三天三夜連帶著為她打了半年的洗腳水,才給了我一瓶。
彼時為救星奴,下手過於闊綽,這寶葫蘆裏的藥隻剩了少半,嗚呼哀哉,我看著四九為他上藥,白色的藥粉下雪似的撒在他傷痕斑駁的脊背上,我又是一陣肉痛。
整個過程他都是醒的,眼睛無意識地落在某個地方。
上藥極為痛苦,他卻連眉頭都未皺一下,我心中歎服:是根老油條。
折騰了一宿,我已是哈欠連天,他反倒精神了不少,盡管還在發著燒,至少他的雙眼有了些許神采,環顧打量起周圍的環境。
芝芝催我去偏殿歇著,明日再過來探看也不遲,我站起身頗無淑女之姿地伸了個懶腰,動了動脖子,準備委屈自己一晚。
走前覺得不甚放心,我幾步走到他旁邊,慎重交代:“你好生歇著,不要亂動。”複又一想,一咬牙:“這本是我的閨房,今日讓給了你,你就安分躺著,若是生出什麼事來,休怪我對你不客氣!”
他挑眉,眼神輕飄飄的,幹澀的聲音裏蘊著笑意:“莫非姑娘真準備不給在下飯吃?”
我頓時像被一團飯堵在了心口上,還是冒著熱氣的。我被塞得麵上一陣紅,就與他此刻發燒的模樣如出一轍。
我實在不想承認他病懨懨地調戲人的樣子,的確養眼。
來到偏殿,我默默地在芝芝的伺候下洗漱完畢,剛躺下欲埋怨床榻冰涼,一個滾燙的湯婆子便塞入了我腳邊被褥裏。
芝芝為我掖了掖被角,把一塊東西塞進了我手裏,輕聲說:“知道公主您沒它睡不著。”
我攤開一看,是我枕邊常配的那枚舊香囊。殘留的淡淡藥草香氣撲鼻,心中似一陣暖流湧過。
芝芝走後,我一個人躺在略嫌陰冷的側殿裏胡思亂想。
我夜裏本就極不易入睡,修行的時候好歹內心平和,哪像今日這般跌宕起伏。
簡單來說,是我腦子裏一直閃現著現下就躺在我隔壁寢殿的美男子,我自認一十八年來閱人無數,卻沒有誰如他那般氣質卓然。
這大抵也隻有我具有如斯慧眼,能迅速看穿他俊美皮囊在身受重傷後還散發出的非凡氣質,才讓我眼下輾轉反側。
這種卓然的氣質,讓我莫名地焦慮與不安。因為我覺得我很熟悉這種氣質。
我試著搜索腦海裏的記憶,想找出我在哪一段時光裏曾經見過他,或者是哪個人像他,可是想來想去腦子亂作一團,像突然斷點,嗡地炸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