圈外眾人麵麵相覷,有腿腳麻木者原地揉了揉,又慌忙間迅速站直了腰板,即便渾噩不知其所以然,卻也好似生怕錯過什麼一般,又即刻目不斜視看向中央棋案。
我暗自一笑:有國人觀望,嬴愈難得有此機會在國人麵前展示才學,恐怕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輕言放棄的。
這便是他一直崇尚的術治,造就了他如此心理。
在我看來,此舉何其荒誕?民心民力,若能憑借一局對弈而凝聚,國人豈非愚昧?
日色沉澱,月光升起;月華隱匿,朝陽東出。堪堪又過一日,棋盤局勢依舊不明,稍懂棋道者,也僅僅隻能看出黑白兩色棋子旗鼓相當,勝負難辨。
黑壓壓的人群,一眼望不到邊,卻依舊鴉雀無聲。如此觀棋氛圍的詭異,也屬罕見。
三個長短不一的晝夜,對弈兩人不吃不喝不睡,巋然穩坐如磐石,每每落下一子,非但沒有舒緩緊張情緒,神情反是更加凝重。
天光浩渺,一抹魚肚般的光亮終於衝破了重重黑暗的圍困,展露出是混沌為之明朗的聖潔光芒。
聚成一團的民眾突然不知為何一陣久難平息的騷動,議論紛紛卻側過各自身體,生生開辟出一條道路。
極有規律的馬蹄聲隱約傳來,喧囂般劃破清晨的最後一絲寧靜,眾人的視線頓時被牽引過去。橘紅色溫暖的朝陽下,駟馬王車傘蓋華美異常,輕靈悅耳的聲響慢悠悠滲入場中每一個人緊張莫名的心裏,使人頃刻間拋卻一切重重負荷,變得無比安寧。
四匹矯健駿馬踏著整齊的步伐,帶著眾人尾隨的視線一路而來,不輕不重緩慢有度。
我一個幽深的吐納,終於落下最後一手黑子,在嬴愈恍然大悟的神色中匆匆一拱手,爽快輕笑道:“時機已到,和棋收官!”
他回眸看了看象征無上榮耀與尊貴的駟馬王車,微微怔了怔,唇齒緊緊閉合,凝出一抹冰冷到極致的笑意。
駟馬王車兀自停在人潮中唯一一道缺口處,一內侍自後麵闊步而來!他身材高大,一看便是孔武有力的武道高手,雖為內侍,然而舉手投足之間卻有一股常人難以捉摸的神秘及健穩。他在嬴愈身前駐足,躬身一禮後,便腳尖微轉,停在我麵前,佝著身軀呷著尖細的嗓音道:“君上特命老奴以駟馬王車迎先生進宮覲見......”
原來嬴君並未在王車之內,而這向來隻能由君主乘坐的王車,竟是為我所準備的!
嬴愈麵色不改,冷冷一哼,向著老內侍道:“嬴愈有一事不明,還需先生指教,不知樂伯可否行個方便?”
老內侍麵上微微一笑,擠出深深淺淺幾道溝壑,語氣盡是謙卑:“公子此言,折殺老奴!隻是君上之命,不敢違拗,還請公子勿怪!”
說罷,卻隻抬手向我一比:“請先生登車!”
我默然點頭答允,走到嬴愈身邊時,刻意停下步伐,道:“公子所惑,請待子兮謁見嬴君之後,再為公子解答!”
這被嬴愈稱為樂伯的內侍,一定是嬴君身邊舉足輕重的人物,然而他言談間,謙恭和煦中沉沉穩當,卻又並不阿諛奉承,字裏行間卻深切傳達著一個信號——他,隻聽命與嬴君。
事已至此,嬴愈惟有無奈點頭,注視著我在樂伯的扶持下,登上那輛尋常人看上一眼都會不自覺陡然生出莫名敬畏的奢華王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