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格哈拉的森林女王
本篇原名是《昆格哈拉的女王們》,顧名思義,文中描述了不止一位女王,但因篇幅有限,這裏隻譯出其中一位,故改標題為《昆格哈拉的森林女王》。
在宏偉的昆格哈拉古城遺址
凡是對昆格哈拉古城有所耳聞的讀者,如果有機會親自到北部河畔的遺址去看一看的話,一定會感到驚訝萬分,並會忍不住問自己:昔日的教堂和堡壘難道會像積雪一般消融麼?難道會被張開大嘴的土地吞噬殆盡麼?他站在宏偉之城的遺址上,卻找不到一條街道,一個碼頭,就連一粒廢墟或是毀滅性大火焚燒後的一絲跡象也找不出半分。展現在眼前的隻有一片農莊駐地,周圍環繞著綠樹與紅色附屬建築。這裏隻有廣闊的牧場和田野。日複一日,年複一年,人們在這裏耕作,完全不受昔日磚牆古道的影響。
讀者可能會先走到河邊,卻不能指望會看到大輪船駛向波羅的海港或更遙遠的西班牙的繁盛之景,但他仍然會以為自己可以找到昔日造船廠、停船廠和碼頭的痕跡。他原以為自己可以找到一些提煉精鹽的老窯,還有那條位於主幹道上,通往海港的破敗人行道。他一定會打探德國和瑞典橋墩的下落,還希望看看淚橋。就是在這座淚橋上,昆格哈拉的女人不得不與她們即將遠行異國他鄉的丈夫和兒子道別。然而,當他走到河邊,眼前除了一片翻湧的蘆葦,別無他物。他還看見一條滿目瘡痍的,通往渡口的路。河麵有一隻普通的駁船和一隻小型平底渡船,正載著一輛農用手推車開往希辛延島。此外再無更大的輪船駛過,就連河底也看不到一塊發黑腐朽的船體殘片。
在渡口一無所獲的讀者,可能會在視線中搜尋著名修道院聖山,希望可以看到昔日環繞在四周的柵欄和護牆。即使隻剩下廢墟,他也希望可以看到高大的城牆和長形修道院的遺跡。他想,無論發生了什麼,那所保存從耶路撒冷運來的神奇十字架的大教堂一定會留下痕跡吧。他的腦海中還浮現出許許多多遍布在聖山上,為其他古城所共有的古跡,內心不由得開始滿懷熱切期待地顫動起來。然而,當他來到田野,卻不見當年高聳於此的聖山,既沒有城牆,也沒有高塔,更沒有鑲有錐形窗的三角牆。雖然他還可以在樹陰下看到公園長椅,卻不見梁柱支起的修道院和穿鑿的墓碑。
罷了,讀者如果在這裏依然一無所獲,一定會竭力尋找昔日的國王大殿。大殿恢弘的氣魄又浮現在腦海中。他猜,昆格哈拉古城的名字即源於此。從遺存的一碼厚的木材可以看出大殿牆麵構造夯實,從大殿深處的酒窖可以窺見當年挪威國王狂歡盛宴的景象並非一般。他又想起了國王大殿裏那個光滑平整、綠苔常生、以龍頭為飾的庭院。那時,國王常常騎著他們的銀蹄坐騎,在那裏馳騁,女王們則常常在那裏為金角母牛擠奶。太太們俏立的涼亭、配有巨型鍋爐的釀造室、巨大無比的廚房——廚房裏的大鍋一次就可以容納半頭公牛,烤架上一次就可以烤上一隻整豬,農奴們的房舍、獵鷹的籠子以及食品貯藏室等等這些環繞庭院四周而建的房屋都一並浮現在他的腦海中。他想,這麼多房屋總不會一下子全部消失得無影無蹤吧?
然而,當他打探國王大殿時,準會被帶到一座配備玻璃走廊和溫室的現代鄉宅前。國王的寶座消亡了,隨之一並匿跡的,還有內嵌銀片的獸角飲具和獸皮包裹的盾牌,就連保持良好的庭院也消失不見了。昔日修剪得短小整齊的濃密草地,還有用黑土鋪就的小徑全都不見了。他眼前看到的是一片草莓地和玫瑰叢,快樂的青年和少女在蘋果樹和梨樹下歡快地跳舞,昔日裏強壯漢子摔跤以及騎士們賽球的場景也一去不複返了。
也許,他會問起集市上的那顆大橡樹。當年,國王就坐在下麵,秉公執法,十二塊審判石就坐落於此。也許,他會問起據說長達七英裏的長街!也許,他會問起被黑色航道分隔的富人豪宅。每一間靠近海邊的豪宅都配有獨立的碼頭和停船廠。也許,他會問起集市裏的瑪利亞大教堂。海員們會劃著他們的小帆船,帶著一顆顆憂傷而虔誠的心前來朝拜。
然而,所有這一切現在都已了無痕跡了。當年的長街如今成了牛羊的牧場,當年的集市如今長滿了黑麥和大麥,當年吸引人群蜂擁而至的貨攤如今也已被馬廄和穀倉所取代。
此番景象叫他如何不感到失望!他問自己,難道就找不出一處舊景,這裏就沒有留下一處遺跡麼?他不相信,以為自己受了騙。他對自己說,宏偉的昆格哈拉古城肯定不是坐落在此地,一定在別的某個地方。
於是人們把他領到河邊的一座粗刻濫鑿的石碑前,刮去表麵的銀灰色地衣。他看見石碑上麵露出幾個圖形,卻不明白它們代表什麼。對於他來說,這些圖形無異於天書。可是人們告訴他,它們分別是一隻輪船和一頭麋鹿。為了紀念這座古城的建立,它們在古代就被鐫刻在石頭上。
如果讀者依然覺得一頭霧水,人們就會告知他石頭上碑文的來龍去脈及其真正含義。
森林女王
馬庫斯·安東尼奧·伯皮爾斯是羅馬一個有名有望的商人。他的交易夥伴遍布全世界,包括極為偏遠的地區。他配備精良的戰船從奧斯蒂亞港出發,一直駛往西班牙、英國,甚至德國的北部海灣。好運常與他相伴,他也因此積攢了一大筆財富。他打算把這筆財產作為遺產,悉數留給自己的獨生子。不幸的是,他的獨生子沒有繼承一絲父親的經商才能。不過,像這樣的不幸世上並不罕見:一個富裕的商人往往都有一個不爭氣的獨生子。這類事例不勝枚舉,也毋需煩叨了吧。總之,同樣的故事,現在,將來都會不斷地重複上演。
富人會生出遊手好閑的獨生子。他們愚鈍無知,弱不禁風,精神萎靡,積習難改。人們自然會想到,這一切都是上帝安排的結果。他要向人類昭告:聚斂財富之舉簡直愚蠢至極。然而,人類何曾睜眼看一看?人類又何曾聆聽過上帝的警告?
小西爾維烏斯·安東尼奧·伯皮爾斯,在二十歲時,就已享盡人世榮華,卻又常常表現出一副厭倦人間喜樂的姿態。盡管如此,人們卻察覺不到他對尋歡作樂的興致有絲毫的減少。情況恰恰相反,一旦某個黴運纏上他,掃了他的興,他就會感覺受了重挫。眼看離一年一度盛大的車馬賽隻有一天了,他的努米底亞賽馬卻摔瘸了腿,他的風流韻事東窗事發,他中意的最聰明的廚子也突然死於瘧疾。對於一個養尊處優、未經磨礪的小子來說,這些不幸足以擊垮他。小伯皮爾斯整天鬱鬱寡歡,決定結束自己的生命。在他看來,似乎隻有這樣,才能擺脫糾纏他、打壓他的不幸之神。
一個痛苦的人若想通過自殺謀求解脫,倒可以理解,但隻有像西爾維烏斯·安東尼奧這樣的傻瓜才會想到要以死來擺脫神靈的懲戒。人們便會不由自主地回憶起曾經某個人的遭遇。他為了逃離獅子的追擊,結果反倒跳入獅口。
嬌氣的小西爾維烏斯不敢流血壯烈而死,也不敢服毒絞痛而死。經過一番深思熟慮,他決定讓海浪將自己輕輕沉溺。
然而,當他真正來到台伯河邊,準備投水溺亡時,卻又躊躇起來。他不敢把自己的身體交給肮髒渾濁的河水。於是,他凝望著溪流,久久也下不了決心。就在這時,河裏浮出一道夢幻的神奇光彩,深深地吸引了他。他感覺,那是大自然的奔流不息者對自己的殷切期待。他一定要去看一看大海。
“我要死在碧藍的大海裏,燦爛的陽光可以直接透進海底。”西爾維烏斯·安東尼奧堅定地說,“我的身體應該在粉紅珊瑚礁上安息。我沉入海底,驚起的浪花應該潔白無瑕,清新純淨,而不應該像河邊翻湧的泡沫一般烏黑肮髒。”
他立即回到家,套好馬鞍,直奔奧斯蒂亞。他知道,父親的一隻戰船就停靠在那裏,即將起航。小西爾維烏斯騎著馬,一路狂飆,終於趕在戰船起錨的那一刻登上了甲板。此行,他當然認為沒有攜帶衣物和錢幣的必要,甚至連戰船要駛於何地他也懶得去問。他肯定,戰船是一定會去大海的,而且他隻要知道這一點就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