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雖然聰慧,卻十分善良柔弱,也不善於兵法。
她不忍心戰火四起,仍然在不停下旨勸降三王,但那時太傅早已與我達成默契,在重重兵壓之下,三王自然不敢有任何掉以輕心,魯王為首的三王藩兵一路猛攻快打,不日便將陵京圍了個水泄不通。
那幾日我不知道她是怎麼度過的,因為我是如此的繁忙。一麵安撫著太傅的三軍,一麵派出使者前去同三王議和。
按照我的設想,即便三王攻入陵京,挾天子以令諸侯,在外圍太傅的三軍層層圍困之下,三王草率集結的軍隊也是如此的不堪一擊,前途渺茫。因此我拋出橄欖枝,幫助三王順利入京,而其後我以三軍勤王為名攻打三王,便可趁亂易主,且名正言順。
達成默契的條件便是:他日我登上皇位之後,三王仍舊回歸封地,而太傅之女也將冊立為皇後。
事情出乎意料的順利。
安平五年冬的大雪夜,三王聯軍發起了最後的進攻。魯王世子溪因為安平的關係,始終不肯發兵頭籌,隻負責屯兵圍困東麵的正門。而桂王的親兵則按約定前來攻西北角,那裏有我一早埋伏好的接應。
我匆匆趕去見安平最後一麵。
那時候我並未想過有朝一日我會永遠再見不到她。
我隻是貪心地想,有朝一日等我登上九五之位,我必然會留出後宮好好待她,起碼…可以給她一個名分。
我到死也忘不了那夜,茫茫白雪之上,數枝紅梅努放,火一般的紅梅下,安平穿著一身七彩的霞衣,頭戴九鳳朝珠冠,比九天的仙女還要美豔幾分。
她看到我時,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歡喜,問我道:“七哥還有沒有什麼話要同安平說?”
我以為她是害怕打仗和流血的場麵,我知道她一直怕血,便想找點話語來安慰她。
可是當我望向她的雙眼時,突然覺得一切的話語是如此蒼白。隻好采下枝頭的紅梅插入她的發間。其實我想告訴她,等一切結束了,我會好好對你的。
是的,連我自己都不願意相信的謊言,便是那句我會好好對你…
她絕然轉身而去,當黑暗掩蓋了她孤單而瘦弱的身影時,我隱隱覺得心口上,湧起一陣陣尖銳的傷痛。
但這僅僅隻是開始。
西北角順利接應的喜悅尚未來得及衝散我的不安,一匹快馬便從風中駛來:“報!陛下口諭:禪位於司徒歧,已瞢!”
猶如巨大的洪鍾敲打在我的腦海,反反複複回蕩的就是那句:“已瞢!”
她怎麼會…她怎麼可以!
她就這麼簡單地禪位於我,好像我五年來精心編織的一切都如小醜般可笑而可悲。
她是想要禪位和死來報複我,好叫我此生永不能從這個悲涼的夢魘中解脫麼?
我踉踉蹌蹌地奔向東城門,遠遠的便聽見風中傳來通天徹地地悲鳴。
一路踢翻無數跪伏的行人,我已經不記得自己摔了多少跤。
被紛亂的人群踏碎的肮髒雪地,安靜盛放著她臨死前褪下的霞衣。我扶著高聳的城牆向下眺望,漆黑,不見五指的漆黑,我那膽小而柔弱的平兒,她怎麼敢從這般高的地方,墜入那令人恐懼的深夜中去!
她一定很害怕,她的七哥沒有在那裏陪她!
眾人上來拉我,我推開他們,跌跌撞撞跑向梯台。甬道上結了冰,我一個踉蹌,從那梯台上直直滑了下去。
模糊中,我聽見眾人驚恐地大叫,可是我的視線一片血腥。
那令人憎惡的可怖的猩紅中,我的平兒,她穿著她最喜歡的粉色紗衣,手中拽著那朵我送給她的梅花,渾身汩汩地淌著鮮血。
她臉色淒慘,似哭非笑,問我:“七哥,你還有什麼要對我說的麼?”
“你還有什麼要對我說的麼…”
“還有什麼…要說的麼…”
我的心空了、死了!
我遲鈍到直到她不在了,才明白原來這裏麵裝得滿滿的全都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