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篇(1 / 1)

我要寫下這個故事。

卻不是從頭開始。

應該是太平六年的那個春天,某個繁華似錦的夜晚。

我猶記得,那個晚上,姑蘇的夜雨淅淅瀝瀝地下了半夜,當案頭的蠟燭流盡最後一滴珠淚,我推開那壓在身上的一具肥胖而老態的男子身體,隨意裹了張床單立於窗口。

窗外雲破月初,清輝四起,明月皎皎懸於雨後深藍的天幕上。幹淨得不似人間。

而我卻隻感歎,這之後即將升起的又一個白日,漫漫韶光,無處可消遣。

私處流淌下白濁的液體,讓我忍不住皺了皺眉頭。

但是這種不快很快便煙消雲散,因我決定去夥房燒一桶熱水來淨身。

你且不要抱怨我為何如此的毫無羞恥之心,在身為這名妓女的角色之前,我其實並無任何記憶,自然也並沒有覺得這樣有何不妥。就好比初生的稚兒,近墨則黑,近朱則赤,實在是環境使然。

這個時點,正處於夜深之後,黎明之前,館裏最勤力的龜奴亦眯著眼縮在門梁下打盹。我從閣樓輕步走下,身上隻包著那順手裹來的床單。去夥房得穿過天井下長長的木廊和連通後院的月門。平日裏這裏必然是人來人往,青衣小廝們川流不息。但此刻卻冷清得仿佛蟾宮。

被雨水浸泡了一夜的地麵尚帶著幾許濕意,四月的春暖激起了嫋嫋輕霧。人行走其間,仿佛連自己都有幾分看不真實。

我縮著赤腳,轉過一處木廊,卻發現閣樓下的天井裏,此刻竟然還靜靜站立著一個恩客。

那人白袍散發,雙目清冷。手中斜斜拎著一瓷酒盅。正目不轉睛地盯著庭前的一顆桃樹發呆。

聽到我微弱的腳步聲,他轉過頭來,露出淡淡一笑:

“來!”

提酒的手揮了揮,有清亮的液體揮灑出來,落入地上,發出仆仆之聲。

我緩緩走上前去,抱臂立於他的身側。

聞到他身上濃濃的酒味,和參雜的一絲淡到幾乎沒有的紫檀香。皺了皺眉頭。

“此時看花,”他抿了一口酒,歎息“甚美…”

用的不是肯定的語氣,倒仿佛是在夢囈般。

我順著他專注的目光,落在前麵這顆桃樹上。花開正好,灼灼其華。在明月輕霧的籠罩下,比廂房裏掛的任何畫卷都要美上幾分。

我靜立了片刻,他見我並無任何攀談的意思,再次轉頭過來看我。我亦轉頭看像他。

那時我們兩立得極近,近到幾乎可以看到他長而濃密的睫毛,和眼窩下淡淡青色的晦暗。他麵目清瘦白皙,鼻梁很高,鼻翼卻很小,配上一雙薄而紅潤的嘴唇,抿起來時,竟也有種單純的、誘人心魄的味道。

“然。”我垂下眼,躲避他射過來的探究的目光,這個字算是回答他前麵的歎息。

餘光可見,他似伸出左手,幾要觸碰到我的臉頰,卻在最後一刻無力垂下,喃喃道:“你的眼睛,極似我一故人。”

我複抬眼望他。隱隱覺得,如他再開口,下麵必有一個故事。

而我,極喜歡聽別人同我講故事。

同樓的阿玉,聲如黃鸝,總是嘰嘰喳喳說個不停。她自然最喜歡找我,往往一開口便是:“阿蕪,你可知…”

往往這個時候,我一定會停下手中的事物,端坐起來認真聽她講述。仿佛這世間的萬千事情,便全在這一個個故事裏了。即便我生如白紙,但認真記下旁人的故事,似覺得也可以此填滿那空寂的內心。

但,阿玉的故事再多,也不過是在這十丈樓台內,女人與女人之間,又或是女人和恩客們之間的故事。聽多了難免枯燥。

那時我多麼渴望他能提酒把接下來的故事講完啊,一雙眼睛直直地盯著那薄薄的紅唇。

但他卻早已回複到那個賞花的狀態當中去了。良久,都不再吐出一言。

待到我醒悟過來之時,卻發現他已經摟著那半壺瓷酒瓶,靠在廊柱下睡著了。

我猶豫了片刻,褪下身上僅有的床單,輕輕覆在他的身上。

夜風吹過,搖落了一樹華雨。空氣裏飄散著淡淡桃香。

這樣的場景,私心裏覺得比任何聽來的故事都要美上幾分。隻可惜,這所有美的故事裏,我都隻是那駐足的聽客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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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重申,絕不是坑兒。本文已完,大家可放心閱讀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