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素手醫女(1 / 2)

又是梅雨季節,南京陰雨綿綿、烏雲低垂,我坐了兩天火車才從醫科大學回到家中。

聞著醫館湯藥飄出的濃濃中草藥香,心才算是真正安定下來。

父親是南京頗有名氣的中醫,為提神解乏,我從製藥間的藥櫃中翻找熏香,一包黑紫色的粉末滲出一股奇異的清苦之香,很是宜人。點上熏爐,把粉末倒上,坐著沒幾分鍾,我就趴在桌邊昏昏沉沉睡著了,恍恍不知人事。

公元589年,南陳朝皇都、建康城中。

正是長江下遊,此刻正值七、八月份梅雨時節,淅淅瀝瀝、涼風陣陣卷起花葉,忽而又是傾盆大雨,炎熱無比。天空多半陰霾,有時候會散發出幾片光亮,不多時又會被黑雲遮擋。我走出廊簷,看著滴水不斷的屋瓦,聽著響雷陣陣,心情提不起興致。眼下的建康城已經是一派肅殺,如秋後之境。

童子端了空藥碗來問,“小姐,老爺吩咐的藥湯都熬好了嗎?百姓們已經等候多時了。”

我一一查看了湯藥,說了聲“好了”,便跟童子端了藥出去,按病症分到百姓手中。

“父親,藥材本已不多,長此下去,怕是有心無力了。”我將父親分配好的藥材重新放好,憂心如焚。

父親看了一眼藥鋪中等著湯藥救命的人群,門外還擠著百姓,在蜷縮著身子徒勞地抵擋著風雨滿天,不禁歎了一口氣,說道,“就算沒有了藥材,也還是要想辦法治,行醫之人重在善心,但凡還有一技,就要心懷蒼生。”

此時的陳朝剛剛滅亡不到一月,開皇九年,隋文帝楊堅一道“一平四海”的旨意,由次子晉王楊廣統領五十一萬八千隋軍兵分八路攻過長江,不到半年入剿建康城活擒陳叔寶,並且夷平宮苑城池,陳朝土地已經被隋軍控製。雖然楊廣下令對陳朝百姓“秋毫無犯”,對陳朝府庫資產“一無所取”,以至於“天下皆稱廣以為賢”。

但是天氣瘴重、兵荒馬亂,百姓多病痛疾苦,陳朝俘民想在隋軍把控下得到藥材,談何容易?父親已經對百姓分文不取,就是隋軍大開行道,沒有資銀怕也難以短時內籌措藥材。

正愁眉不展,忽然一差使模樣的人走了進來,衣著幹淨,後麵還跟著兩個打扮得與百姓無異的年輕男人,卻身材魁梧、麵相威嚴,眉宇軒昂,一看就是慣發號令者,卻克己隱忍、顯得鋒芒內斂。三人手中皆拿著蓑衣鬥篷。

正意外,差使模樣的人對父親躬身行禮,極為恭敬,說道,“久聞世醫妙術回春、高風亮節,廣濟百姓,特前來勞請世醫一趟,有位病患正沉屙,煩請世醫施救。”

說完,已經拿出兩錠金子放到藥櫃上。我看著來人的行頭,已經猜到了幾分。

父親一臉凝重,看著那幾個人,略一沉默,便拱手回道,“貴方的病,小民看不了,幾位還是另請高明,這金財小民也不敢消受,請回。”

後邊那兩個大漢中其中一人便要上前,另外一高瘦之人攔住了。那高瘦之人走到父親麵前,行禮道,“風聞世醫不但能夠看病,也擅於看人,想來世醫已經知道大致。醫者心懷天下,還望世醫謹行醫道天責,慷慨相助。”

這人的口音明顯不是南國口音,卻是生硬的北上口音,分明是南下的隋軍。

父親麵不改色,說道,“並非小民不遵,隻是這館中還有疫者需小民救扶,且館中藥材已經無幾,實難從命。”

“以敝人之見,這些人都是慢症,遠不如敝方的急症來得凶猛,世醫豈不知輕重緩急的醫理?至於藥材,不老世醫費心,隻要藥方一下,之後的事情全部有人解決。”來人振振有詞地說道。

我忽地循聲,問道,“敢問貴方是何急症?”

“頭痛欲裂、不能自持,並發寒症,未見一點預兆,憑空便發。”

“貴方容候,待查驗醫具用拾,再行回複。”我轉身就往裏屋走去。

“素瀾,他們是隋軍,是滅了陳朝之人,你怎麼能惺惺相待?”父親跟在我後麵進來,語氣急又快地說道,分明痛心。

“父親,陳朝雖亡,卻不是百戰而亡,而是國君醉生夢死致亡,叫陳朝百姓情何以堪?隋朝雖破陳,卻是英明神武、勢如黃河,楊堅一平海內已成事實,堪稱聖君,若能降恩,對陳朝百姓也是幸事。”我頓了頓,壓抑著悲愁,說道,“不說長遠,隻說眼前,若是不遵,激怒了隋軍,隻怕建康城中又起殺戮亦為可知。”

“此事凶險,這一去不管功過,皆非易事。”父親擔憂著,麵露難色。

“父親且讓我去。若女兒無事,則風平浪靜,若女兒有所差池,亦一人承擔,父親仍可把醫術世代傳授。若是父親陷於不測,女兒事小,城中百姓事大。”我含淚跪了下去。

父親連忙把我扶起,不住點頭,說道,“你竟有如此膽義,父親甚慰!隻是記住,病治七分,你我或許方可保命,凡事進退得當,方能身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