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風緩緩掠過水平如鏡的湖麵,蕩起無數波紋漸漸四散,在午後陽光灑照下,閃耀出大片魚鱗銀亮,將遠近碧樹倒影碎成點點青翠。岸邊有個葛衣人倚塊光滑大石而坐,手持一根枯黃釣竿,魚線筆直,紋絲不動;左腿邊放隻濺滿水漬的竹簍,不時“唏嗦”作響。
半晌,葛衣人忽覺釣線一沉,提腕看時,一尾兩斤多重的鯽魚“唰啦”出水,拚命扭鰭掙紮;隨見不遠處樹枝搖動,一個中年人身披黃袍,緩步從綠葉間走到自己跟前,長揖道:“重華見過善師兄。”葛衣人抖竿回線,將魚擲入簍中,揮手道:“罷了。當今天子居然向我這山村野人大禮起來,想必善卷非挨天打五雷轟不可了。”黃袍中年人重華笑道:“多年不見,善師兄居然幽山漁隱,真是好雅興。”葛衣人善卷“哼”地道:“有什麼話直說,不必彎彎曲曲繞圈子。”
重華點頭道:“是、是……”幹咳一聲,道:“如今先王駕崩……”善卷“嘻嘻”笑道:“先王?不就是你那丈人老兒放勳麼?‘嶽父大人’也不叫一句,娥皇、女英兩位嫂子境況可堪憂哪。”重華“嘿”地道:“他老人家當日雖妻我以二女,這大統踐位卻是四嶽共商所決;善師兄何以隻是往翁婿一層上扯幹係?再者有些事縱然心知肚明,也不必光天化日地就嚷起來……”善卷“嗯”地道:“那是,你們不就講究個‘為尊者諱’麼?善某從此隻作不知;你若還不放心,一刀把這腦瓜子砍去便是。”重華忙道:“哪裏能信不過善師兄?隻是……”
善卷道:“怎麼?”重華道:“我雖攝政多年,仰仗各路諸侯多年扶持,總算沒出什麼岔子。而今穀林大葬已畢,百姓尚仍悲哀如喪父母,天下卻是不可一日無主……”善卷“哈哈”笑道:“這又擔心什麼?你不就是個現成的上佳人選?”重華正色道:“善師兄此言差矣。論學識,重華在仙劍流門下絕非佼佼者;至於權謀詭變,更不能與各邦國君同日而語。故此……”善卷“哦”的一聲,道:“明白了,你是為尋個代掌政事之人而來。”重華點頭道:“正是。”善卷咳嗽一聲,道:“莫非善某這點小能耐,也入得你眼麼?”重華道:“善師兄過謙了……”善卷“嗯嗯”連聲,道:“此事先放一邊……你來這裏找我以前,總不會一直待在虞山罷?”
重華麵露赧然之色,囁嚅良久,道:“不瞞善師兄說,我其實先去見了無道友。”善卷道:“哦,是無擇麼?此人乃北地翹楚。他怎麼答的你?”重華歎道:“我才透露出些許口風,無道友便冷笑連連,道:‘想不到你這人莫名其妙之至,身居畎畝,卻挖空了心思在放勳老兒門下鑽營。因為祖上那九曲十八彎的血親牽扯,自己胡混也就是了,怎的竟還想以此玷汙我?’說完縱身一躍,直投入他所居茅屋後窗斷崖下的清泠淵中。”善卷一聲長歎,道:“真可惜了。你也是自討沒趣:蚩尤自刎後,涿鹿、崆峒二宗雖還同處一派名下,其實已經勢如水火。怎的還想著……”重華點頭道:“此事確實是我考慮不周。”善卷道:“知過能改,善莫大焉。就怕你,那個……嘿嘿……”重華道:“怎麼?”善卷搖頭道:“沒有什麼。”
重華道:“接著我便去了農道友的石戶精舍。”善卷倒抽口冷氣,道:“你……去了石戶精舍?那可要糟!這位百年難遇的南方宗師,是給你逼得跳樓,還是服毒?”重華搖頭道:“那倒沒有。農道友隻是盯著我瞧了一會,道:‘你這人真是勞苦勤力。’說完便和他夫人收拾行裝,帶著一雙兒女,順風乘船入海去了。”善卷舒口氣,道:“總算……人家早已萬法自然的道行,又怎會稀罕你這樣幾乎每日都忙得焦頭爛額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