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我的祖先叫蛇(1 / 3)

中篇選粹

作者:田仲

1

最近,田思程老是被一種意象弄得滿身癢癢的,隻要一瞌上雙眼,就有一種東西悄然地滑進來,那是很光滑的東西,滑得亮透透的,好像是蛋,又好像不是蛋,伸手去觸碰卻一點感覺也找不到。田思程的雙手就那樣毫無目的地伸著。在那個時候,田思程就浮起來了,好像是在雲霧裏,又好像是在水裏。就這樣,田思程好像失重了,可以自由自在地行走和穿越。隻是有一點,就是田思程的手老要那樣伸著。那光滑軟亮的東西跟田思程若即若離,自由自在地飄浮著。田思程總是在這個時候,頭腦一下子明白過來,他又做夢了。田思程醒過來時,陽光透過窗簾,光線把眼睛晃得癢癢的。

推開窗子,單位的車已經停在院子外麵了。田思程這才想起來,他今天要跟老總到工地去。

田思程住在單位臨時租來的農家小院子裏。雖說院子不大,但是陽光非常好。他小時候就是在這樣的院子裏長大的,在院子裏奔跑,在院子裏做作業,反正想在院子裏做什麼都行,隻要不下雨,院子就是他的天堂。田思程一住進這院子裏,就有一種感覺,這小院子是熟悉又陌生。

在去工地的路上,老總的嘴多了起來。

這回的工程是路橋建設,同時還涵蓋一個隧道,總工程量近一個多億。老總說,田思程,你這回可得多花些心思才對,工程總監督的擔子不輕呀。

田思程在大學裏學的是路橋建設,主攻的是設計。他認為,路橋首先得是結實,要承受得起風雨和時間的考驗,隻有在這基礎上,才能再考慮路橋的文化與藝術。這一點他跟老總的概念是相通的,也可能是這方麵的不約而同,老總總是把關鍵的事情放在田思程的肩上。

工地上的境況比田思程的預測要好得多。河道已經被攔截,原來河裏的流水高出河麵許多,幾個孔樁快打好了,升降機在咕嚕嚕地滑出了沉沉的聲響。幾條挖掘機剛挖出來的路麵顯得有些特別,一架大型的起降機停在轉彎處,工人們圍在那兒,應該是在想方設法。從山東來的工程隊隊長嗓門大得很,站在老總的後背,突然間叫起來說神龍,引得人們都順著他的嗓門看出去。

這是大自然奇特的造化,從山裏間奔騰而來的流水,在這個地方倒緩和了許多,流水在這裏順著山勢打了幾個回合,似乎不想離去一般,在這裏形成幾灣奇特深潭。陽光落在上麵,流水一晃一晃的,好像藏著傳說中的神龍。

這地方有一個很好聽的地名叫湖洋。按理,這樣的地方應該跟山跟水連在一起,當地的地方誌上卻說是跟湖連在一起。田思程走訪了當地的村民,村民們說,這是他們一直沿用的地名。事情也巧合,村裏的人們幾乎也都姓田。田家祖祠叫現龍堂。

村裏的輩分還依然延續著,一代牽引著一代往前走,這種意念非常的濃厚。每當有重大事情的時候,村民們都聚集在現龍堂裏。神龕上的祖先畫像,孔子的神位,土地爺的香火爐,工工整整的對聯,書寫曆史的牌匾。其中有幾幅壁畫,好像在訴說著某一種傳說,或是經曆。有一條巨大的蛇從壁畫上緩緩地爬行而過。三合土的地板晃著淺淡的光彩,浮起了絲絲的蠟光。似乎祖先們剛剛從那上麵走過去。這些讓田思程感受到了一種力量,一種從心底裏來的力量。隻是屋頂上的木梁有些陳腐了,這在田思程的眼裏一看就能知道。村裏的族長介紹說,幾年前,南洋的宗親捐了些錢,隻修複了大廳麵上的牆壁,其他的就沒有錢修整了,眼看就快要破損。田思程聽了村裏族長介紹後,心裏倒是明白了幾分。從內心裏,田思程認為族長的做法是對的,重修祖祠也是一種保護,一種更具民間色彩的保護。

田思程他們租住的房屋是田成福的,就在祖房的另一側。田成福的農家小院子保護得更為完好。院子的地麵在原來的基礎上,又抹了一層水泥,顯得幹淨新潮。

院子外的山坡種了許多的風吹茶樹,一排一排有序地順著山坡站著,其中有幾棵零星的板栗樹橄欖樹穿插著,樹當中藏著幾窩的蜂房,蜜蜂在那裏穿來穿去的。

田思程沒事時就順著山坡爬著,茶樹下麵藏著幾窩雞塒,許多土雞自由自在地那裏刨著樹葉,土雞蛋不時地從樹葉中晃出來,田思程不由地彎腰下去,撿了一顆土雞蛋握在手裏,雞蛋還溫溫的,暖著手。田思程就覺得夢裏的蛋跟他手中的蛋挺相似的。

從山坡上往下看,田成福的房子就窩在山坳裏,房子的兩邊被樹木和竹林包攬著,院子之外有一條簡易的水泥路往山體兩邊延伸,路的旁邊是豬圈和牛欄,還有一座鴨寮。鴨寮之外又是幾丘田地,長年積著厚厚的田水,田成福的鴨子就有良好的生存環境。簡易的水泥路順著山坳轉了幾個彎就到村部,再往外就是田家的祖房。從另一邊轉出去就到了田思程他們的工地。大橋建起來後,站在田成福的院子裏看橋麵上的車輛一定很有意思!隻是到那時,來往的車輛是不是會打破田成福的睡眠呢!

2

老總說是要回公司總部了,公司的總部設在北京。村民們特意送來了一頭豬,這豬是田成福的。

村長說,田成福的豬沒有喂養飼料,味道不一樣,甜著呢。老總剛開始不相信,說豬肉就是豬肉的味道,還能變成其他味道。可是把豬肉吃進嘴後,老總老是點著頭。特別是豬排骨的味道更是純正。當地有生產高山雪蘿卜,把蘿卜摻進豬排骨一起清燉,這樣的湯點讓老總更是弄得滿麵汗水。田成福的豬肉宴讓小院子熱鬧了一個通宵。幾個四川來的小夥子把他們的家鄉小菜幹摻雜著吃,效果更是奇特。

那一夜,田思程又夢見了那光滑軟亮的家夥。那家夥好像還會說話,具體說些什麼,田思程怎麼挖空心思去回憶,就是想不起來夢裏聽到的話。

田思程起床後,老總已經走了,還帶走了那頭豬的腦袋。

豬頭肉上麵原有些紅色的圖案是田成福留下來的。那圖案有板有眼,老總看了說,那是色素,就不要放進豬肉一起炒了。

廚師是村裏請的,是村長的小姨子,人長得清清秀秀,是典型的南方閨秀,還留著傳統的長辮子,大部分時間是把辮子盤起來,盤在頭頂上,一圈一圈地盤著。工友們都叫她王魚。

王魚見老總那樣說了,就把豬頭肉撂在一邊。第二天早上,老總剛坐上他的車,又放下窗玻璃叫王魚,說讓她把豬頭肉送上他的車後座裏。

老總走後,村裏人們就開玩笑,說老總是豬頭。

在湖洋村,豬頭是很有用途的,主要是用來祭自己的祖宗。原來,村裏辦這種祭儀是要用整豬的,到了後來,慢慢地就用豬頭和豬尾巴來替代。逢年過節的,村裏人就把豬頭擺到祖祠上,對著自己的祖先說些心裏話,這種儀式虔誠又有分量。據村裏的老人們說,這個村裏出了好幾位有分量的人物,清朝初期還出了個宰相。原來那宰相是以殺豬為業,就在村頭擺了個豬肉攤子。

村裏人就在宰相殺豬的地方蓋了一座房子,就成了他們的祖房。每年都用豬頭來祭他們的祖先。田思程站在祖房子的門前,斑駁的門楣讓田思程心裏湧動著,這種情緒不知道是來自於什麼地方,好像做夢一樣,好像夢見那個光亮軟滑的東西一樣,讓田思程的心一直就浮著,跟王魚的長頭發一樣。稍遠處就是那座大橋架過去的地方,雖說現在空空落落的,但是在田思程的心裏已經有一個明顯的雛形。那個雛形好像就是一種暗示。

田成福是什麼時候站在他的後背的,田思程一直就記不起來。田思程剛一轉身,就碰上田成福的肩頭。田成福後退了兩步,彎著腰,笑了笑才說,哎呀,田工,弄疼了你了吧。

老總回北京後,田思程總覺得他的身後好像老是有人跟著他!隻是他一回頭又看不見人影,這讓田思程更覺得有些不自然!

是不是田成福說過的話是真的。

幾天前,田成福把豬抬進院子時,放下擔子,就跑到田思程的窗子前,悄悄地說,田工,我看見了一個怪物,好大的怪物,在對麵山崖下麵,就在隧道口邊。

那時,田思程沒有把田成福說的話當回事。村裏人也說,田成福的話不能當回事,他老是說些不著邊際的話。

看來,田成福真的是說些不著邊際的話。田思程身後那個影子就是田成福。田思程看了看田成福說,以後就不要亂說話了,村裏人會不尊重你的。

“我跟在你的身後,就是想告訴你,我是真的看見那東西,那東西像好大的一個磨盤,像蛇又不像是蛇。”

“應該是蛇吧,蛇盤起來就是那個樣子,像磨盤一樣。”

“蛇沒有那樣大的,再怎麼盤也盤不了那情狀。”

“這一帶自然條件好,應該有大蟒蛇的。”

“那一大磨盤還閃光呢,就像河裏的光亮一樣,讓人的眼裏老是睜不開。”田成福順勢指了指山腳下麵的河潭,陽光灑在上麵,波光粼粼的。

田思程把心思放在大橋和隧道的建設上麵,麵對自然景觀也隻能悄然地存放在自己的心底。而對於田成福說的那個怪物,田思程倒是慢慢地就有一種感覺,好像那東西就盤在他的身邊。每回看見王魚的頭一晃,他的心裏也跟著晃了一下,像他夢中見到的那個東西,閃著淺淺的光。

隧道工作準備就緒後,工友們突然提出來要讓田成福弄個豬頭來祭祀。剛開始,田思程不敢點頭。田思程認為,讓他同意有些勉為其難,畢竟他是受過高等教育的,不能跟田成福有一樣的心態。後來算是默認了。

舉行儀式的時候,田思程遠遠地站在一邊。田成福穿了件奇怪的衣服,舉著鏽跡黃厚的鐵劍東劃西拉的,樣子有些像道士。田成福弄累了,就一手抓了幾案上的蘋果往田思程眼前一丟,叫著田工,來吧,分享我們的果實吧,明年的秋天,就會有勝利的果實落在這裏,那時候,我們就更要歡慶,更要為我們的相遇跳舞和喝酒。

田思程不知道田成福手上弄的是什麼玩意,但是從他的唱詞中,田思程好像看到了夢中浮動的影子。田思程手裏剛握著蘋果,蘋果上就已經有些標識,好像是田成福刻意劃上去的,細細看起來像一條盤著的蛇。田思程的心裏重重地抖動了一下,也許是田成福想告訴他什麼?明年能歡慶什麼呢,工程按預算也得三年時間,工程才開工,應該沒那麼快可以歡慶的。田思程想過之後,又覺得田成福是在胡言亂語了,他幹脆用手把蘋果擦了擦,放嘴裏一咬,幾個來回就把蘋果送進肚子裏,味道還真不錯。

隧道口第一炮打響,原來好好的一個崖口下麵就軟下了一個小山凹的工作麵。炮聲過後,村裏人隻覺得沉悶的一聲響過後,村裏還是那樣的安靜,沒有田成福所說的會有什麼怪物從那裏跑出來。

村裏人平靜下來後,田成福每一天倒更不安分了,老是跟在田思程的身後,好像有什麼更好的信息要告訴田思程。

3

幾天後,田成福還是守不住那條信息了。他說,原來那崖口下麵是一個山洞。是他們村莊另一個祭祀的地方。

不知道多少年了,村裏的雞鴨一類的小動物老是會丟失。便順著雞鴨毛丟失的方向找,就找到了這個洞口。這個洞好大,村裏人沒有膽量進去。田成福膽大著呢,村裏人便推薦他進洞。田成福也隻是舉著手電筒往洞裏探視一會兒就出來了。田成福出洞後什麼也沒有說,就把村裏的老人們叫來,設了個祭壇,弄了幾樣葷菜,祭過之後,把祭品往洞裏丟。

後來田成福悄悄地再進到洞裏,發現那些祭品幾乎都沒了。田成福回到村裏依舊什麼也沒有說,他隻是讓村裏人有空的時候,也到洞口祭祭,把祭品丟進洞裏就行。這樣,許多的村民都按著田成福的說法去做了,村裏的雞鴨一類的小動物安好無損。

田成福說得有板有眼,這讓田思程心裏反而更踏實一些。隻是,夜裏那個夢卻來得更勤了,常常被那個夢驚醒。

夜裏的村莊更靜,村莊的月光跟城裏的月光不大一樣。一出院子,就能置身於月亮的環境裏,好像月亮就是為了鄉村這塊淨土而高高掛在天空的。

白天,村莊裏的熱鬧多了工地上的氣浪,這種氣浪有很大的引發意義。工程開工後,村裏的人們幾乎都到工地上打些小工,這樣對於村裏人們來說,是很樂意去做的。隻是滿山坡的田地上,勞作的人卻少了很多。

田成福是放不下他的田地,他說,他還得靠那幾畝地求生存,就一個人弄條牛慢慢地耕種。好像隻有他一個人還守護著那片田地。由於田成福孤單地在山坡地上勞作,工地上的熱鬧反而產生了反差。

田思程原本是可以放心他的工程進度的。但是他隻要一出現在這個村莊,就有一種感覺,這種感覺可能就是反差吧。就像站在月光下的村莊裏,遠處工地上一片平靜,星星點點的燈光幾乎是有序排列著,這是他們的臨時工棚。有依稀的聲音淺淺地隨著月光漫遊著,這是工地上小夥子們在喝酒劃拳。工地的組長叫王強,塊頭大,聲音粗,喝起酒來是不要命的樣子。他的幾個手下,總是圍著他,嬉鬧著,氣氛總是很好。田思程有時也跟他們一起喝酒劃拳,但醉下來的總是他田思程。

王強沒事時,也跟在田成福的身後,一邊看田成福耕地,一邊從田成福的地裏撿泥鰍。牛把田地耕起來,有時還會帶出來泥鰍,那是很生態的東西。王強按田成福告訴他的辦法,把泥鰍放在青水裏養著,養了兩三天後,就用當地的土紅酒再養。等泥鰍醉了,才放到豆腐裏一起燜。這就是當地挺有名氣的豆腐燜泥鰍。王強燜豆腐更有手法,他把豆腐燜得直冒泡,再將還亂蹦亂跳的泥鰍倒進鍋裏,泥鰍就直往熱豆腐上鑽,最終豆腐裏的泥鰍不再擺動,鍋裏已是滿滿的清新味道。

每一次,王強弄回了泥鰍,就放在王魚那裏靜養。王魚總會笑著說,王隊長,你最好別吃那東西,你吃了它,晚上是會做夢的。

王強說,做什麼夢,不會是春夢吧,要是有春夢做,那還得吃。

王魚又是一陣子笑,笑過後又說,吃了泥鰍燜豆腐感覺如何,做事情更有勁了吧!

工友們聽了,也跟著哈哈大笑地附和著說,有勁,有勁,隊長勁大著呢!

王強也不回避,把自己的兩臂一夾緊,手臂上的肌肉就鼓起來,王強用自己的左手敲右手,又用右手敲左手,說這叫力大無窮!

往後,工友們見了王魚就開玩笑說,有勁嗎,另一個工友則說,力大無窮。

王魚總是嬉笑著,說有勁,來幹活吧,玩笑就越開越大。工友們就圍在王魚身邊幫著做些雜事,嘻嘻哈哈的。

王強有時盯著王魚的臉上看,看著看著就有些入神。工友們就越發開隊長的玩笑了,說隊長被美人魚迷上了。

村長在背地裏是不是聽說了這種玩笑話,田思程具體也不敢肯定。村長有一回找來了,說是找田思程核對田地的賠償款。那幾筆款項已經很清楚了,而且已經落實到戶主上。村長拿著賬本,待在院子裏不想離開的樣子,他一邊幫著王魚做事,一邊拿眼睛觀察著,好像是隨時等待著王強的出現。王強從工地上回來了,村長站起來,招呼也不打,拿著賬本晃了晃就離開了。

田思程隻得讓王強收斂一些,玩笑別開過頭了。要跟村民們搞好關係,這一點很重要,是公司的形象問題。王強還是嘻嘻哈哈地說,這叫男女搭配,幹活不累,我有分寸的,不會亂事。

工友們還依舊是玩笑不斷,依舊嘻嘻哈哈。似乎王強跟王魚是天生的一對,工友們議論著說,村長眼睛賊溜溜的,很不陽光,好像隨時要算計人一樣。什麼小姨子,是半個老婆吧!

田思程不知道是為了什麼,他給湖洋村小學撥了一筆款,讓村長到王強的工程隊去領。村長見了王強,什麼話也不說,領了錢就要走。王強就有些不解,拉住村長說,來吧,你是這裏的父母官,你是客人,我得請你喝一杯才是。

村長停下來,眼睛瞪大了,隨時準備應戰。

王強又嬉笑起來,說村長別那樣,我是好心好意的!是托田成福的口福,他逮到了幾隻田雞,說是給我補補身體,我的身體好著呢,你來了就一起補補!把田雞拿過去,讓王魚弄一弄,又是一道天然美味。我這裏還有一瓶五糧液,也算是孝敬你村長的。

村長別無選擇,王強塊頭高高大大的,站在他的眼前就有些咄咄逼人,況且還給學校節省了那麼一筆的錢。田思程在他來取錢之前就說過,那錢是王強節省下來,節省了近三分之一的預算,是公司獎勵給他們班組的。這酒按理得由他村長請才是。村長就讓王魚多弄了幾道菜,都是農家特色菜,清水鴨,紅酒雞,清燉羊肉,豬蹄燜香菇,田螺排骨湯,清燉田雞湯,花花綠綠地弄了一大桌。村長讓田成福一起過來,陪王強他們班組喝酒,田思程和田成福就在一邊為他們說笑、鼓勁,甚至拍手,那個小院子又是一陣地熱鬧。

王魚忙完了廚房裏的事情也參與了酒場惡戰。

院子靜下來了,田野裏蛙聲四起。月光不時地探出來,幾個漢子已經倒下去,趴在桌子上打起了呼嚕。王強也醉得東倒西歪,依舊拉著村長再幹。倒是村長還好好地在那裏應酬。田思程就有些不解問田成福,說村長是不是海量,在田思程的工程公司裏,王強的酒量是數一數二的。

田成福笑了笑才說,村長就是靠他的酒量才當上村長的。原來村裏窮,需要資金就得往外去討要,有了一些資金補貼,就得回報,說白了就是拿村裏的土特產去做些人情吧,這是在情理之中的事情。

田思程頓了頓又說,也夠難為村長了。回頭告訴他,要是真的想修祖房,就修吧,有困難可以找老總說說,畢竟你們村給公司提供了太多的便利。

4

橋墩的鋼架子架起來了,八個橋墩一路地排著,像是方方正正的巨型柴垛。田思程早早地起床,爬到村子的後背山上去。他已經養成了習慣,每建一座橋,他都得把橋的建設過程較完整地拍下來,一來是為了更好地取得建築資料,二是往後再做設計時,可以進行必要的參考。這種習慣讓田思程無形當中學會了攝影。田思程找準了位置,把他的攝影工具架設好。剩下來的時間就是等待,等待陽光穿過高高的腳手架。

工友們已經忙開了。支起耳朵聽,王強的聲音聽得清晰,田思程就開著對講機,讓工友們的聲音傳進來。工友們一邊幹活,一邊又拿王強王魚說笑。王強說著說著就歎氣,人呀,看不透,就村長那小子,酒量那麼大,就你們幾個熊樣,一個一個喝趴下了,弄得我一個人獨自戰死沙場,現在嘴裏還有酒氣,真是不應該呀!往後,還得把這“有勁嗎”還給村長才是,他才是有勁的男人。

田思程聽了對講機沙沙的聲音,暗自發笑起來!這一群漢子呀!

太陽出來了,從山坳那邊一晃就上來了,沒有遲疑,沒有顧盼,田思程來不及多想,不停地按快門,那是渾厚的瞬間,激情的瞬間,愉悅的瞬間。

田思程倒著圖片,意外地發現,太陽卻是從水裏折射出來的,那樣就有兩個太陽把工地剪出來,剪出一派濃濃的影子。高高的腳手架顯得更深沉,更有力道,隻是工地上的人影沉到底色去了,細細辨認,依稀可見。田思程在心裏暗自叫好,這真是人間美景。

正在興奮中的田思程,卻突然覺得自己的腦門很空,好像有一股涼颼颼的冷風從臉頰上拂過去。田思程用手抹了抹,臉上光滑光滑的,還蘊著早晨的露水。田思程腰上的對講機又是一陣子的嬉笑,像是王強在說有趣的黃色小段子。

下山時,田思程發現他上山時的路改變了。原來,他是踩著露水上去的,把小路邊上的雜草和蘆葦叢都踩倒了一些。按常理,那些雜草該重新抬起頭來才是,但那些雜草好像倒下去更多了,一路地翻白過來,彎彎曲曲地伸展而去。田思程突然間想到了蛇,要是那路是蛇滑出來的,那麼這蛇該是有多少分量呀!田思程頭皮緊了起來,頭發好像也跟著豎起來。

田思程蹲下來,用手指量了量翻白的痕跡,有兩個手掌的寬度。

如果不出意外,這是大蟒蛇滑過去落下的痕跡。

第二天,第三天,田思程還是一個人上山,在上山的路上用紅色小麻繩子紮上記號。下山時,那些記號依然完好,露水垂掛在上麵,晶瑩地閃著絲絲光亮。

第四天,田思程就帶王強一起上山了,他覺得自己也有些膽怯,總覺得在他的周圍有看不見的東西在爬行著,隨時就會從草叢中滑出來。

王強一爬到田思程的拍攝點,就大喊大叫開了,噢噢地叫喊著,聲音嗡嗡地,傳出去好遠。山下的村莊還剛剛清亮過來,公雞似乎在比賽,這邊叫一陣子,那邊回一陣子,像是誰刻意安排好的。炊煙從這邊冒出一股,從那邊探出幾縷,慢慢地往上蒸騰,夾著早晨的霧氣,如同仙境。

王強突然間叫起來,快看,蛇,好大的蛇!

田思程的大腦又出現了瞬間的空白,停了好久,才說出話來。他說,蛇在哪兒!

王強用手一指,看,就在我們的工地上。

工地上哪來的蛇!田思程依舊惶惶的。

唉呀,就是那條水蛇呀,虧你還是攝影家呢,你看,從工地上彎來繞去的河水,像不像是一條蛇,一點想像力也沒有!

田思程順著王強的手指看出去,河道還是朦朦朧朧的,河水剛剛泛出些光亮,霧氣不時地漫開,又集起來,河水顯得黑褐褐的。還真像是一條蛇在那裏蠕動。

“雨季快到了,南方的雨水多,對施工的影響程度比較高。田工你得再讓施工隊加加班,爭取在雨季來之前,把橋梁灌注日期前移,這樣可以避開不必要的損失!”王強隻要一有空閑,腦子裏想的就是他的施工狀況。

“唉,你的想法跟我是一樣的,這樣吧,施工進度是要抓,但安全更要考慮,在高空作業,休息是要有保證的,沒有足夠的休息時間,工程質量與進度都會受影響。”田思程何嚐不想讓工友們加班,趕施工進度,但是在高空作業追求的還是安全,安全。

下山時,田思程依舊觀察著那些標誌,紅紅的幾根絲繩子微微地晃動著,露水還是掛在上麵,不見有誰從那裏滑過去。田思程不由得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也許是自己心慌,多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