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忍心說出那個字。
“是的,他替了我去死。而且,死得極為淒慘。”莫問卻毫不避諱,“雖然他會這麼做的原因,是因為他原本就活不長了。可是……他是為我死的。”
“那時候,我才五歲。”莫問伸手取了藥箱,“從那以後,我就被送到師傅身邊。我娘給我起了個名字,莫問。她希望我不要再問這些,不要複仇,隻開開心心地過一輩子。”
“可我又如何能不問?”
“那……你找到下蠱的人了麼?”
“沒有。”莫問歎了口氣,“我父親死了以後,這火雲蠱也似乎在這個世界上銷聲匿跡,再也沒有出現過。”
“所以你今天才來?”嶽寧若有所思,“若是沒有我,你也會來。”
“這倒不是。”莫問把藥箱取了過來,“我並不知道順郡王中了火雲蠱。我既然收了你當徒弟,就不會放著你不管。”
他收了方才的情緒,整個人顯得明快了許多:“這些年你有多笨,我也是知道的。若放著你不管,恐怕沒多久,你就笨死了。”
這話語中透出的親呢讓嶽寧有些不習慣。
她愣在當場,兩頰透出一抹飛紅。
這些年相處下來,她對莫問的毒舌已經甘之若素。他雖然從曾對她冷言冷語,卻也沒有說過這般親呢的話。
“如你先前的那種表現,遲早讓人查出你是嶽寧。”莫問壓低了聲音,輕得嶽寧險些聽不清,“畢竟你摔下山崖,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這話一出,嶽寧頓時心頭一凜。
是了。
她並沒有死,若是表現得太過明顯……順郡王府的人要查出來,真是易如反掌。到時候自己的處境會如何……
若她的身份被揭穿,恐怕不會是好事。
堂堂順親王妃……那時候裴皓還是親王,那樣尊崇的身份,會有人輕言放棄?
不會有人相信那樣“情深意重”的裴皓會害她,隻能是她自己借病死遁。世人會如何猜測?嶽家這樣要麵子的世族又會如何處理?
不過是人言可畏罷了。
她既然已經放棄了“嶽寧”的身份,又怎麼能讓自己再陷入那樣的境地?
莫問一句話讓她清醒了過來。
她一直說自己已經不在意裴皓,原來隻是自欺欺人。
若是不在意,又怎會失去理智?
當年那般深刻的愛,如今……怎麼可能不在意?隻不過是,換成了深深的恨罷了。
可是,沒有愛,又哪來的恨?
她對裴皓……可還有情?
嶽寧眼底有一絲茫然。
她實在是不知道,她隻知道,自己每想起裴皓,腦海中浮現的,不是情,不是愛。不是當年的海誓山盟,不是當年的甜言蜜語,不是初見的臉紅心跳,不是初嫁的欲語還羞。
而是……
深深的恥辱。
她會憶起自己如何被羞辱,憶起在王府中受到的折磨。
想起那苦得不能再苦的藥,那藥苦得用最濃香甜美的蜜汁都壓不下去。每次喝了藥,她都要嘔上半天。
想起池秋的嘴臉。
想起瓊崖上的一劍穿心。
血沫嗆進嘴裏的感覺,真的很難受。
如果這還叫有情,那就有情吧!
她現在……隻知道自己不想再當以前的嶽寧,可卻也不想他快活的活。
更不願意他輕易的死。
嶽寧深吸了口氣,唇邊逸出一抹淺笑,緩緩抬了頭,看向莫問,眼底泛起如冰的寒冷,聲音卻是異常堅定:“我要怎麼做?”
“我不會放棄。”生怕莫問誤會,她不等莫問開口,立馬又緊跟一句。
之前受過的苦在這三年裏已經漸漸的遠去,隻是,那隻是肉體上受過的苦。而裴皓和池秋加諸在她身上的,遠不止這些。
那種精神上的日夜折磨,那種比火雲蠱還要可怕的啃咬,從未放過她。
即使她這三年早已經遠離這裏,但有時候半夜還會如墜深淵,渾身淋漓地從惡夢中醒來。
所謂複仇,不過是救贖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