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枯風洌,萬物已凋,正是極寒時節。棉花一般的雪,大團大團的壓下來,一夜之間,將眼前的世界變的銀妝素裹。
桂王府前,兩個下人正籠了手站在石獅子邊的門廊底下,抬頭看著這絮絮紛紛的雪。兩人都穿了新做的棉絮團子為芯的夾襖。
夾襖是嫡王妃身邊的大丫頭梅香親自分發到眾人手上的。說是嫡王妃親自操心過問:天寒地凍,眾人仔細著別著了涼。梅香在眾人接襖子的時候,自己還順便多加了一句:新做的襖子穿上替主子辦事也利索些。
到底是京城內的豪門貴胄,即使隻是下人們穿的襖子,也請了城裏最有名的繡莊——巧手繡鋪的師傅。巧手繡鋪的繡品向來以精美絕倫而享譽京城,所出的成品都是錦衣華服,幾時做過這種粗劣的衣裳?
要說天子腳底下,天上掉下個餅隨隨便便都能砸住個官。有有權無勢的,有無權有勢的,不過誰都知道,桂王府是既有權又有勢,也是唯一能和當朝大司馬大宰相分庭抗禮的。
別說現在隻是給下人們做些粗布衣裳,就算是讓巧手繡鋪的師傅們做些魚兒穿的馬兒穿的稀奇玩意,又有誰敢怠慢,何況是桂王府的嫡王妃親自發了話的。
這兩個下人一個名叫長福,一個名叫長祿。天氣實在太冷,兩人即使穿了新夾襖,仍是冷的直打顫。籲出來一口氣,就迅速的在麵前蒸騰成白霧,幾乎要把人的視線給遮沒了。
在這樣的天氣裏,兩個人即使湊在一起嘀咕,說出來的話也是又快又短。倒像是生怕被凍住了似的,沒有一點閑談的意味。
“長福大哥,聽說小王爺就要迎娶司馬家的小姐了?”長祿是剛簽了賣身契進桂王府的下人,天色尚早,瞅著四下無人,便拉著進府久些的長福嚼舌根子。
“可不是,這已經是奔到眼皮子底下的事兒了。你這身棉襖子,難道是白穿的麼?”
兩人正嘀咕時,卻聽到鐵門嘩啦一聲打開,門環子被震的砰砰響。隨著馬兒一聲嘶溜溜的恢叫,一個勁裝打扮之人從門裏連人帶馬一並竄出來,身後跟了幾個同樣騎了馬的灰衣侍從。
馬蹄踩在鬆軟的雪地上,輕快的沒有任何聲響。幾個人便挾著風,一瞬間就消失在茫茫的雪地盡頭,隻留下一串淩亂的馬蹄印。
“小王爺這麼早就去打獵了?”倒底是新進府的,瞅著什麼都要問上一問。
“趕緊的舒展一下身骨,待娶了司馬家的小姐,不得沉迷一陣子的溫柔鄉?”
長祿有些遲疑:“可是我聽說司馬家的小姐很醜,怎配得上我們小王爺這般俊俏風流的人物。隻怕小王爺自己,也不喜歡吧?”
“你就聽外邊的人亂說!”長福啐了一聲:“司馬家的小姐從小就養在深閨,幾時又有外人仔仔細細的瞧見過來著?”
話聲剛落,從角門裏傳來一陣細微的腳步聲,走出一個四十歲左右的婦人。長福定晴一看,慌忙迎上去,打了個揖,賠了笑臉:“春香姑姑,您今兒起的大早!您的氣色可是越來越好啦。趕明兒托人給您捎些魯州產的胭脂水粉,再打扮起來可不教那些姑娘們瞅著都眼睛發直?”
這一番話說的極是討巧,長福的故土確實在魯州,那裏的胭脂水粉,釵環佩件,確實是天下一絕。
那叫春香姑姑的人,聽了長福的一番話,老長一張馬臉微微一笑,抹的粉底子在臉上盡起了褶子:“大早的就聽你們嘀嘀咕咕!也幸好,是教我給聽見了。說著主子的長短,也得仔細著舌頭。板子招呼起來,疼的地方可不念舌頭的好。”
容玉閣裏,梅香垂了手,靜靜的站在雕花垂幔的塌邊伺候著。一眾婢女也低垂了頭,半跪在地上,將手裏的盤子高高的托起來,高舉過頭頂。空氣裏靜的掉一根針仿佛都能聽見。
半晌從厚重的垂幔後傳出來一個慵懶而嬌媚的聲音:梅香………。拖的長長的,帶了些女人極致的誘惑和嬌柔。
梅香趕忙上前一步,伸出手將厚重的垂幔挽了,勾在玉琉璃勾墜上。然後將玉枕豎了,扶床上的人斜靠著,再端過婢女盤裏的東西,畢恭畢敬的送上去:公主。
梅香嘴裏的公主正是桂王府的嫡王妃。她原本是另一國的長公主,賜稱容玉,後來被指給了現在的桂王。梅香是打小就跟在她身邊的,幾十年下來,早叫慣了口。何況嫡王妃也喜歡身邊的舊侍這般叫她,遠嫁異地,這點倒成了她對故土惟一的念想。
容玉仔仔細細的用金盞裏的粗鹽水漱了漱口,凝神問道:“王爺可曾有信來?”
梅香將手裏的錦絹用孟裏的水濕透了,扭了扭替容玉淨了手,方才恭恭敬敬的回道:“已經問過管家了,還沒有。知道公主惦記,大早的已經讓春香去戚將軍府上問去了。”
容玉便皺了眉:“這點事情,叫一般的下人去就好,怎的讓春香去?”
梅香回道:“到時候王爺問起戚將軍,也好教他知道,公主對他的這番心意。”
容玉便晤了一聲,不再說什麼,徑自由梅香扶到磨的光亮的銅鏡前梳妝。剛結了鬟髻,手中的一支鳳釵還未插入發中,已經聽到外麵一個聲音:“姐姐可曾起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