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晚鏡,傷流景,往事後期空記省(1 / 3)

01

我坐在湖邊,茫然地看著水中的倒影:一個一襲白衣眉眼如畫的女子,癡癡望著水中的人兒。或許,在那些熟悉我的人都已經以為我死了吧。包括蘇子卿。

我愛子卿。

可是,現在的子卿,可能正抱著勻勻稱稱、嬌嬌嫩嫩、風風韻韻、停停當當的康大小姐進行著夫妻之間必須做的事吧。畢竟他們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三媒六定、指腹為婚的夫妻。而我,不過是康大小姐家最不值得一提的丫鬟——彩霞。

我是個丫鬟,不容置疑。雖然我的父親曾經是一個頗有名氣的私塾先生。當然是因為連考三十年而名落孫山才不得已做了兩袖清風的私塾先生。可是我父親死了,死在甲子年的那場大雪之後。

父親死後,他的知交故友和我的七大叔八大姨在我一身白衣前去借貸的時候一律閉門不見,任我在門外的寒風中痛哭流涕。那一刻,我才知道什麼是世態炎涼,人情冷暖。於是我別無選擇,身插草標自賣自身。順利成章,康家的管家康榮相中了我,以十兩銀子的價格帶回了康家。

十兩銀子,我賣掉了自己的五年的青春,埋葬了我的父親:一個視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父親,恐怕怎麼也想不到,什麼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那都是騙人的假話。也許在他自己咽氣的那一刻,終於明白:貧賤家庭百事哀。

這很劃算,我知道。因為我的小姐妹杏兒被她的舅舅買入妓院也不過才八兩銀子。事隔一年,我從來沒有想自己五年的青春會賣這樣的一個好價錢。

女子無才便是德。我明白。

三綱五常、三從四德的庭訓我知道。

行不露足、笑不露齒的閨訓我知道。

可是我做不到,康家大小姐做得到。

我時常在閑暇時觀察這位麵容姣好、舉止優雅的年輕的女子。如果不是親眼目睹,我是怎麼也不會把這樣一個天仙一般的美人和嫌貧愛富的庸俗女子聯係在一起。無論什麼樣的人見了她都會說她是個仙子——美麗如仙、飄逸如仙。

包括子卿。

說心裏話康家對我不薄,管家親自幫我安葬了父親。也並沒有讓我簽下賣身契,隻是讓我在這個大院中做五年長工。當然不是最累人的那種工作,而是一些打雜之類的事,比如說廚房缺人,我就去廚房幫忙。繡房缺人,我也得去繡房幫忙。這份恩情,不說沒齒難忘,也足以讓我感激涕零。

康家大小姐若嫻給我賜名彩霞。

在康家,大小女仆都以霞命名。如梅霞、蘭霞、竹霞、菊霞。我來的遲,所以就叫彩霞。但是我不喜歡這個名字。

我喜歡他們叫我落霞。

落霞是子卿給我的名字。

他說:秋水共長天一色,落霞與孤鶩齊飛。

好美的意境,我喜歡。好美的名字,我也喜歡。

但是我更喜歡的是和子卿在一起。可是子卿走了。

子卿是上京應試去的。

子卿說:“落霞,你等著我。”

子卿說:“等我,不論中與不中,我一定回來娶你做我的妻子。”

子卿說:“等我,我們一生一世,永不分離。”

我相信子卿。

更相信他的肩膀就是我一生的依靠。

可是,

從別後,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

可是,

我卻再也沒有見到子卿。

子卿走的渺無音訊。山隱隱,水迢迢,誰知相會更無期……

02

和子卿的相識是在那年的春天,也就是我在康家為奴的第二年。

那是一個陽光明媚的中午,一個自稱和康家大小姐指腹為婚的、衣衫襤褸的年輕男子在管家的帶領下走進了康家大院。那天天氣很好,如同康老爺子臉上的笑容一樣溫暖。

來的就是蘇子卿。

蘇子卿是在父母雙亡後才不得已投靠嶽父,那是個眉眼如春的男子,溫柔敦厚,雖然衣衫襤褸可仍然遮不住人物的俊秀挺拔。他看向康老爺的眼神純淨,沒有一絲的自卑或是傲氣。

康老爺沒有向其他勢利的人一樣毀約把他趕出大門,管家帶著他去換了一身幹淨整齊的衣衫,然後兩個人在客廳說話,偶爾還傳來一兩聲笑語。午飯是在凝香閣用的,我那天恰好在廚房幫忙,因而端菜送飯也是我的工作。

我喜歡。

我喜歡端著被廚子烹製的香噴噴的飯菜邁著輕快的步伐在通往凝香閣的小路上如燕子似蝴蝶般的穿梭,那不但是一種享受,而且還是我意誌的一項考驗。我給自己的要求是:繡花要一絲不苟,繡的花要栩栩如生。端飯要兩臂挺直,不能灑出一滴,更不能讓湯汁灑在客人或自己的衣衫上,更重要的是要麵帶微笑。這相當講究,因為不能太媚,那不是我的風格;也不能太假,太假讓人覺得虛偽。這種微笑要發自內心,溫如春、柔如水。所以一般情況下,端茶送水的差事都有我做。

那天的菜譜很豐富,有糖醋魚、板栗鴨、東坡肉、黃燜雞……康家是大戶,所以但凡來客,菜品是相當精致講究的。雖然這次隻是多加了幾個菜,可是在我們鄉下人眼裏已經是過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