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康靖公概,嚐置瓶豆於幾案間,每一念起,必隨善惡,以豆別之。善則投一白豆於瓶,惡則投一黑豆於瓶。初則黑豆絕多,既而漸少。久則善惡二念俱忘,瓶豆二物,亦棄而不用。
治心之法,先儒有省察、克治二義。趙公以黑白豆分別善惡,似專屬省察一邊;然既省,則自思克矣。初則黑豆絕多,既而漸少,克治之效也。中庸以誠意必先致知;古哲雲:不怕念起,隻怕覺遲。同旨哉!人非上哲,必須有所借以自檢。固當與趙閱道焚香告帝,同奉為克己楷模。
金陵有數十人渡江,中流風驟,忽聞空中語曰:黑額者!黑額者自思:空中既指我,何為累眾人?遂跳入水。舟隨覆。黑額者附一漂木至岸,不死。人異而問其素行,曰:生平亦無善可紀。每思人生壞一貪字;貪字纔起念,便以恕字壓之,不敢作便宜事耳。平常道理,精細學問。
衛仲達初為館職,被攝至冥司,官命具呈善惡二錄。比至,則惡錄盈庭,善錄僅如箸小。官色變,索秤稱之,則小軸乃能壓起惡錄。官善曰:君可出矣!仲達曰:某年未四十,安得過惡如是之多?官曰:不然。但一念不正,此即書之,不待其犯也。曰:然則小軸中所書何事?曰:朝廷嚐大興工役,修三山石橋,君上疏諫止之;此諫稿也。曰:某雖言之,朝廷不從,於事何益,而能有如是之力?官曰:朝廷雖不從,然念之在君者已是。向使聽從,則君善力何止如是,將乘此而獲度世矣,尚得而攝君乎?奈惡念過多,力已減半,不可複望大拜。後果止於吏部尚書。
此君使由此而更行善焉,成就又何可量;若由此而一為惡焉,吏部尚書其複可得乎?善惡之報,節節增減,當無一定之局也。閱者須作如是觀。
孫叔敖,楚人。兒時出遊還,告其母曰:人言見兩頭蛇者死;兒今見之,死無日矣!母曰:蛇今安在?曰:恐他人又見,已殺而埋之矣!母曰:汝不死矣!吾聞有陰德者,必有陽報;德勝百殃,仁除百禍。及長,為楚令尹。
方遇蛇時,正憂死之不暇也,而遽為後人計若此,其用心何如!豈止相位,相業所自來矣!
庾亮乘馬有的盧,相馬經所雲妨主者也。或語令賣去,庾曰:賣之,必有買者。寧有己之不安,而可移之人哉?昔孫叔敖埋蛇以免後人,古之美談;效之,不亦達乎?卒留之,不害其為將軍元舅也。
叔敖,誠心自發者也。元規思效之,未免心著於善矣!然其事亦自可傳,茍能為善,不嫌襲跡也。
吳次魯,年五十餘。有一子名國彥,已受室,自念孱弱,欲其父更舉子為宗祧計,請於母。母語次魯。魯曰:貧家有子足矣,安用多為?母子乃私罄衣飾餘贏,置一妾。比入門,則贏然病婦也。醫雲不治;但亟賣,猶可得值。母子乃令元媒改遣。議已成,次魯知之,曰:我既為人誤,安可複誤他人?且此妾在吾家,猶可望生;一出吾門,萬無生理。所得不過十金,安忍棄之?具實以告買者,還其值而去。妾自是病日愈。忽有身,踰年,產一子。
顏光衷曰:轉賣亦是常情;一指點出,便覺無限殘忍。鍾離仙,初授丹於呂純陽,點鐵為金,可以濟世。純陽問終變否?曰:五百年後,當複本質。純陽曰:如此則害五百年後人矣,吾不願為也。鍾離曰:修仙要積三千功行。此一言,三千功行俱滿矣!鍾離之丹,本以濟世也,尚不忍以五百年後之人而易現在之人;若思得之以利身肥家者,造物豈容之哉?而世且萬無其術也。江北有監司某者,謝事懸車。嚐苦宦囊不足,延一丹士,信如鍾呂。其夫人頗知書,戲問曰:丹成,何以謝方士?監司曰:渠自能點化,不須謝。夫人曰:不須謝,何故以丹法傳君?監司曰:渠謂我有仙風道骨耳。夫人曰:君垂涎點化,誌在得金;豈蓬萊仙島有貪財神仙耶?既而其垿來謁,夫人曰:垿貧,丹成可分之。監司有難色。夫人曰:君不肯以丹分垿;君非方士垿,獨肯相私耶?監司終不悟。一日,方士摯丹鼎夜遁。夫人戲之曰:夜來方士赴蟠桃會,未知乘黃鶴去否?監司默然長籲曰:勿言勿言,吳命應貧耳!展閱至此,真可囅然一笑。尚有惑而不悟者,何哉?
朱文公嚐忠足疾,有道人為針熨,旋覺輕便。公喜,贈以詩曰:幾載相扶藉瘦笻,一針還覺有奇功。出門放杖兒童笑,不似從前勃窣翁。數日後,足疾大作,追尋道人,莫知所往。公歎曰:非欲罪彼;但索前詩,恐持此誤人耳!是夜夢神曰:公一念動天矣!足疾旋瘳。
林觀,莆田人。遇異人授一佳地,謂曰:此地甚佳,但未知汝福可堪此否耳?觀曰:吾德薄,將此地與宗人共之,其間或有一有福者。異人曰:即此一念,福德甚厚。觀遂取族二十餘柩,與親偕葬之。生子元美,成進士。孫翰,曾孫廷昂、廷機,玄孫廉,三代四尚書。
異人隻說福,林便言德,異人乃兼言福德。勘得福德二字合離之義,思過半矣!
元自實於繆材有恩,而繆材深負之。自實不能平,夜往欲殺之。道經一庵,庵主軒轅翁,有道士也。見自實前往,有奇形鬼物數十隨之,少頃回,則金冠玉佩百十從焉。翁甚異之,天明,往詢焉。自實曰:某恨繆材負心,往將殺之。及到門,思彼雖負我,其妻子何尤?且有老母,殺之何依?遂隱忍而返。翁為述所見之異,且曰:子一念之惡,而凶鬼隨之;一念之善,而福神隨之。子之事,已知於神明;將有厚福矣!後自實為盧山令,而材廢絕。
僧某者,焚修關聖祠中,行甚精潔。時土賊竊發。一夕,夢神告曰:汝明日合死。有賊乘白馬者,名為朱二,乃汝宿世怨,不可避也。僧夢中哀求曰:念某今生頗修善事,願垂救護。神曰:我不能救汝也,救則惟汝自救耳。天明,果有賊入山。執僧,問以財帛婦女所在,脅之引導。視其所乘,果白馬也。僧忽自念曰:我業已合死,若更導之掠財物、淫婦女,是業上加業矣!因大聲謂賊曰:我不導汝也。汝非朱二乎?我合與汝殺,隻殺我可也。賊大驚曰:汝何由得知我名?定是神僧!僧具以夢告。賊投杖太息曰:怨怨相報,將何窮已?神言不救汝,所以救汝也;汝不導我行,即汝自救也。我汝俱解怨,有何不可?乃向神前再拜而去。
鎮江軍範某妻,病勞瘵瀕死。有醫者雲:用雀百頭,製藥末餌之,至三十七日,服其腦,當痊。一雀不可減也。範依言籠雀。妻聞之,恚曰:以吾一命,殘物百命;寧死,決不為也。開籠放之。未幾,病自痊。且懷生男,兩臂上各有黑斑如雀形。
放生之類夥矣,然多不忍以生命殉口腹耳;此則幾願以性命殉生命矣!故其事雖小,其仁實莫大也。陶隱居功行圓滿,已證仙位。以所著本草,參用蛭等物,而久稽上升。凡處方治病而用生物者,亦烏可不慎哉?
李正,鬆陵人,業漁,居一港甚僻。一夕得魚,沽酒獨酌。俄有一人立門外,正曰:子何來?曰:予鬼也,喪此水中數年矣。見翁獨酌,欲覓一杯耳。正曰:子欲飲,可入坐。鬼遂入對酌,後因常至。越半月,鬼謂曰:明日代我者至矣!問何人?曰:駕船者。明日伺之,果一人駕船來,略無少礙。晚,鬼至。正曰:何不代去?曰:此人少年喪父母,養一幼弟。吾害之,彼弟亦不能生。故釋之。又半月,鬼入曰:明日代我者至。次日,果一人來岸,徘徊數轉而去。鬼至,複問:何以不代?鬼曰:此人有老母無依,故釋之。正曰:子有此心,必不久墮泉下。又數日,鬼曰:明日一婦代我,特來拜別。次日伺之。晚,有婦人臨岸,意欲下水,複登岸去,鬼又至,正曰:何以舍此婦?曰:此婦懷孕在身,若損之,是二命也。予為男子,沒水濱數年,尚無生路;況此孕婦,何日超生?故又舍之。任予魂消魄散於水中,誓不敢損二命也。潸然淚下。別數日,前鬼緋袍冠帶,侍從甚眾,來辭正曰:上帝以吾仁德好生,敕為本處土地。言訖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