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惡客西來(1 / 3)

渭國西北邊陲,山絕嶺峻,鉤連成帶,途深道遠,百轉千折,自古就是抵禦北寇的天然屏障。

天網恢恢,難得疏漏,惟獨有一處峽穀,自連山中豁了個口兒,探出一條小道,向西蛇行延伸,盤桓在崇山峻嶺之間,宛若一條紅蚯蚓穿行在溝壑中,蹊徑自成,人稱“栓天道”。

山路雖然不起眼,卻是由西北通往慕國的不二途徑,雖說棧道險絕,終年難見幾個渡客來往,可也設有一座拒虎關。好在此地占盡地利,易守難攻,隻需扼住一個險要,踞勢而守即可。

這日晌午,烈日當頭,守關士卒劉大為衣胄加身,本就煩悶,又遭這老陽兒一曬,登時肝火大旺,晦氣連聲。偌大的拒虎關,隻留其一人守門,也難怪他心裏窩火。頂著如火驕陽,劉大為恨不能跑到鎮上買幾個瓜醒醒神。

拒虎關往裏,村落眾多,鎮子卻隻有一個,那就是胡桃鎮。劉大為聽一個從瀚州調來的同僚說,這胡桃鎮,哪怕在晏中五州,也是百姓茶餘飯後常要掛在嘴邊的地兒。隻因渭國王宮裏有位貴妃娘娘,心思玲瓏,古靈精怪,尤其愛鑽研新式點心、混搭果脯之類。她將胡桃鎮飽滿香酥的薄皮胡桃,去殼剝皮,藏在由南豐城進貢,事先去了核的朱顏果裏,不但香甜糯口可飽腹,還能益氣養顏,活絡生髓,深得渭國坐龍椅那位的喜愛。

尋常老百姓當然沒福氣吃到南豐都護府引以為傲的養顏貢果,卻架不住集思廣益,市井間有人鼓搗一番,用狗頭大棗代之,竟也合味得很。而胡桃鎮的胡桃雖說也屬貢品,到底不像朱顏果那般少有,至少好些富紳官宦府宅裏的奴仆丫鬟,就在他們的主子前頭嚐了個鮮,還偷偷往自家捎去。

沒嚐過胡桃鎮的胡桃麵,都不好意思自詡老饕,而有幸能一飽口福的人,又免不了到處吹噓,因此偏安於西北邊陲的胡桃鎮,也就不出意料地在市井間聲名鵲起。

汗流浹背的劉大為想起鎮上素香坊的冰鎮核桃露,口水都快要流出來。他下意識抬手,想抹把鬢角的汗水,沒成想被護臂扯著了頭發,兜手繞後好不容易解開,手背又讓肩上的鏈甲硌得生疼,不由心裏煩惡,大聲罵娘,抬腳就撂翻了旁邊的水桶。

這一踹,想起伍長郝痦子托他回營前去宋厝井打井水,要用來泡茶,於是又忍不住再踹一腳,呸出一口濃痰。

漫不經心地瞧著日頭,劉大為打了個噴嚏,再抬頭,看見迎麵踱過來一隻雞。

他使勁揉了揉眼,真是雞,還是一隻頂俊俏的扁毛畜生,紫冠金毫,不愛拿正眼瞧人的那種。劉大為記得,這種雞叫行伍雞,骨瘦嶙峋卻敏健非常,振翅可達丈高,喙爪有如金鉤,尋常肉雞就是來一窩也經不住它幾下撲騰。

好像富家老爺都喜歡豢養幾隻,拿點兒催情藥物撩撥一番,便鬥得風生水起,不死不休。營裏若能養一對來鬥戲,倒也有意思極,不過眼下隻有一隻,所以劉大為滿腦子,想的都是怎麼料理這隻畜生。瞧著太瘦,蒸著吃烤著吃雖有香頭,終究不太爽口,最好買點輔料,拿來燉湯。就是看它龍行虎步的模樣,恐怕不大好請雞入甕。

“兀那扁毛,拿對眼兒懟天?也不怕讓這日頭給亮瞎了眼,這就叫那什麼……眼高於頂!跟鎮西的柳家寡婦一個損樣兒,哈哈。”劉大為指著那隻行伍雞賣弄墨水,怡然自得,“等著,今兒既然巴巴地跑來孝敬軍爺,好說也得上藥鋪買點黨參天麻,給咱傳宗接代的老夥計補一補。”

劉大為拾起了地上的水桶,一腳深一腳淺地摸近了雞,拉了一把頭盔,他可不想讓這畜生啄了眼。

那隻行伍雞,還是舉目望天,隻是那微微張闔的雞喙,黑黝黝的表皮讓老陽兒一曬,竟泛起一圈金鐵般的青輝。

而此時,就在關外的山道上,一個身著綢裳,袖子挽起,鄉紳打扮的男子雙手後負,施施然踱步而來,像個行商的員外。

他一邊走,一邊笑吟吟地對著空無一人,曬得龜裂的棧道說話:“你若能把它拿去燉湯,少說也能易筋洗髓,多活個十年八載,可惜這扁毛畜生吃了你,除了果腹,卻是半點裨益也無,還得勞我心神,給它洗去凡垢,嘖,倒不如發乎情止乎禮,就讓它過去罷?!”

這幾百丈開外說的話,自然傳不到劉大為的耳朵裏,隻是那隻所謂的行伍雞,卻像聽到了這番話一般,開始莫名其妙地晃起腦袋。

劉大為嘖嘖稱奇,緊走幾步,繞到了這隻雞後頭,高舉水桶,屏氣凝神,眼瞧它半點提防也無,心下想道,兀那扁毛,到底不是人,這畜生裏的行伍跟人的行伍,還能一樣?!當即探身提氣,猛地就往雞頭上套去。

眼看就要得手,這畜生竟懂得埋頭,伸長了脖子往前竄,溜出了他的十指之間。一下撲空,劉大為老臉微紅,舉桶再撲,礙於身上甲胄沉重,這扁毛又滑溜異常,左突右晃愣是竄出了老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