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楔子(1 / 1)

窗外綿綿纏繞的青藤在初夏溫涼的微風中輕輕搖曳,長長的藤條上不知何時綴上了零星幾朵淺藍色的小花。

陽光從參差疏落的藤網葉隙間灑漏而下,在病房一層不染的地板上鋪開一片破碎的金芒。

將幾枝新鮮的百合在花瓶中插好,眼睛無意間掃過垃圾桶裏已經有些萎焉的雛菊,我不禁輕歎一口氣,回頭望向病床上安靜躺著的那人。

碎金般的陽光跳動在深栗色的發梢間,映襯出一張毫無血色的蒼白臉孔,濃密的睫毛覆蓋著一雙緊閉的眼睛,直到現在,腦海中仍然常常浮現出那雙總是帶著笑意的清澈眼眸,我一直迷戀著那樣一雙眼睛,那眸底浮動的淡淡星芒便仿佛這清涼的夏初時節碎滿窗欞的午後陽光。

可是現在……

我黯然蹙眉,指尖輕輕拂上他緊閉的眼瞼。

什麼時候才能再看見你睜開眼睛用那樣的眼神望向我呢,景時哥哥?都已經一年了,你還沒睡夠嗎?

背後傳來門鎖轉動的聲響,我立刻收起所有情緒,提起凳子上的背包轉過身去。

似乎沒想到會見到我,陳詩韻神情錯愕的呆站在門口。我亦靜靜地打量他,幾個月不見,她又廋了不少,但已不像哥哥出事的最初那段時間一樣,成天一副絕望頹喪的模樣了,但,依舊憔悴。

“誰讓你來這的?!”隻是片刻,驚愕的神情已從她臉上退去,她尖叫著,仿佛一隻被人踩著了尾巴的貓,豎起渾身尖銳的刺,帶著警惕與防備死死地盯著我,眼底滿是憤怒,憎恨和厭惡。

正是為了避免這樣的情況,這一年來我已盡量減少到醫院來的次數,即便每一次到這,也是想方設法避開陳詩韻,沒想到最終還是撞上了。

沒有和她爭吵的閑情,我將視線從她身上移開,徑直走到門口,拉開門走了出去,可剛邁開兩步,手臂便被人狠狠拽住。

“難道你還嫌把他害得不夠慘,非要他死徹底了才甘心嗎?”她的叫囂引來了走廊上來往行人的目光,我不耐地皺了皺眉,用力掙開她的鉗製。手臂上一片火辣辣的疼痛,低頭瞟過,白淨的皮膚上深深地印著幾個指甲痕,有的已劃掉了一層皮,滲著細細的血珠。

我深吸一口氣,強製壓抑下想要扇她一耳光的衝動,克製住心裏騰起的怒火。我不能和她動手,這是我欠景時哥哥的。

見她似乎又想開口,我淡淡地道:“這裏不是瘋人院,也不是大街上,你身邊房間的人都需要安靜。”說完轉身離開。

到了樓梯口,背後又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我下意識的回過頭去,幾枝嬌嫩的百合撲打在我身上,碧綠枝葉上猶帶著的水珠濺進我的眼內,眼眶裏泛起微微的刺痛。

“把你的髒花帶回去!”陳詩韻居高臨下地望著我,憤恨而鄙夷。

我卻無意理會她的挑釁,隻是有些怔然的看著地上幾枝沾染上塵泥的百合花。景時哥哥從沒向我提過他喜歡些什麼,因為他一直都是事事遷就著我,我吃什麼,看什麼,聽什麼,他都總是帶著微笑陪著我。所以很長一段時間,我以為我們倆的喜好幾乎都是一樣的,我喜歡的他就一定也喜歡。可我一直都知道他是喜歡百合花的。百合,那是他已逝的母親,我父親已故前妻的名字,亦是她最愛的花。

想起每次來醫院在病房花瓶中插著的一層不變的兩種花,嘴角不禁勾起一抹略帶嘲諷的笑意。我抬頭望向梯階之上離我隻有兩步之遙的女子,一字一句地道:

“你還不知道吧,鈴蘭,雛菊...是我最喜歡的兩種花。”

是我,而不是他。

話音輕落,我眼前的人臉色已是一片煞白。她自然聽懂了我話中的隱含之意。她的男朋友,她癡心戀慕了這麼多年的人,心裏每一個角落所裝的都是除她以外的另一個女子。而她,根本從頭到尾都不曾真正了解過他。

看著她倉惶而絕望的神情,心情竟驀地好了起來。

不得不承認,自己從來都是一個殘忍的人呢。

我淡淡的瞟她一眼,輕笑著回過身去。

跨離梯階的一刹那,一雙微微顫抖的手觸及肩背,一股遲疑卻又狠絕的巨力使我從樓梯上傾落而出。

身體淩空的一瞬間,我隻來得及驚怔的回過頭。

樓梯間刺目的燈光映入眼底。

陳詩韻削廋的身影,雪白的臉龐,以及她怨毒而瘋狂的眼神,成了墜入黑暗前,最後留在我眼中的畫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