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人真好。
掀開眼皮,仰首可見一望無際的碧瑩藍天,低頭是綿延不絕的澄黃土地。
王員外家的丫環們大多抱有一顆純真的童心,趁我赤腳戲水、荷塘邊小小發呆時便聚集在角落裏竊竊私語。清風蕩漾,脆響如鈴鐺般的稚嫩女音細碎地飄來,帶著神奇的魔力撫平心頭躁動的波痕。忽略內容後,隻聽音質,這些女娃們的聲音真如天簌一般。
死而複生之後,我的聽力變得出奇的好。不隻聽力,感覺體內有一股力量正在不斷循環衝撞,衍生更多的激情。隻要有心,可以清清楚楚地聽清任何閑言碎語。靈犀說這是誤打誤撞、大難不死的後福。“居然功力大增。”他又嫉又妒的總結。
哎!我是妖啊。自然複原的速度超出一般人可以理解的範圍啊。這也實在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吧?在諸多好奇目光的打量,連續幾月我都是眼觀鼻、鼻觀心地低頭過日子。能不出房就不出房,出房散心也專撿人少的時候往寂寞小荷塘跑。
整個王員外府內都在傳頌我的“英明事跡”。若不是某人撂了狠話,說不定我的英雄事跡早已傳遍整個謙安城。
說起某人……
據說臭道當日抱著我一路狂奔回來,全身血汙的模樣把大家都嚇壞了。就連請來決斷生死的大夫也堅持我是沒得救。也對!胸口破了一個大洞,身體也冷了,呼吸早沒了……按照常理,都死人一個了,怎麼救?
大家爭執吵鬧之中,主要是臭道不依不饒地非要大夫診斷時,我一個鯉魚挺身從床上蹦起來。把一窩窩的人嚇得雞飛狗跳、四處逃竄。
隻有臭道,呆呆地看著我,又驚又喜。好象絕處逢生者、大波浪下溺水中卻得一救命浮木者,臭道死死攥著我的手不放,其力道之****得我不得不收攏飄渺的神智。我目光渙散中,好不容易才對攏焦距,兩個人傻子一樣互望;周邊則是一群雞狗之輩瞎嚷“詐屍”的噪音。
“你回來啦。”臭道輕聲言語,笑得如冬日暖陽。
呃?嗯……我回來了……
事後苗姨在小女人聚會上回憶,聲稱第一次看見臭道發瘋。“象喪失了理智的瘋犬一樣揪著別人的衣領怒吼。”
我實在好奇,臭道吼什麼啊?
“把傷口縫好,她就會活過來。你懂不懂?!”王二小姐一邊磕著香瓜子兒,一邊複述。臨到末了,懶懶瞥我一眼,說:“這是最完整的複述。不多一個字,不少一個字。”
我汗……雖然我是妖怪,可是把傷口縫好就能活?我也是第一次聽說。
中斷回憶,先好好感覺一下在腳間滑動的冰涼感。
越來越接近盛夏的時候,謙安城就象一個正在烘烤的大火爐。我瞠目結舌之中煎熬熱氣之苦,方明了當日的臭道何以要速速離城。丫丫的,這熱度,根本不是一般人熬的嘛。看著一群鶯聲燕語,豪氣萬千地穿了無數重衣在我麵前晃蕩來晃蕩去——好熱!
靈犀說我傷後未複原,故難忍躁熱,於是教了我一套安神靜心的心法要天天誦念。還是難抵這份燥熱。向臭道撒嬌抱怨的時候,他是深深看我一眼也不多言語。反而是我畏縮了。那一眼包含了太複雜的情緒,其中心疼兼無奈最甚。我深深竊喜了臭道偶爾身體力行外露出一絲絲對我的眷戀,可是深情如海嘯一般襲來,又令我束手無措。
偷偷摸摸躲在假山之後,再把赤腳浸泡在水中。我複又在心中默念一遍所謂的安神靜心法。
“煩躁走開,靜心過來……高溫滾蛋、冰涼過來……”我越念心越煩。笨蛋靈犀是不是拿瞎扯的東西來糊弄我,怎麼覺得靜心大法象玩笑一樣可笑?
索性不念了,抬高了下巴閉眼,在黑暗中默默勾勒出臭道的輪廓。
我是怎麼了?明明隔得這麼近,卻沒膽子去觸碰。臭道也察覺到我的猶豫,總是遠遠地隔著人群望我,絕不多近一步。苗姨領著一票娘子軍,生怕我寂寞。這廂將我簇擁得如掌上明珠,那廂遠遠觀望——這令我更焦躁。我是想望他的碰觸的,可是我又害怕他的碰觸。
真是矛盾!
早知今天這樣的結局,說什麼我也不複活!
早知如此,當他深深看我一眼的時候,我合該耍賴到底,窩去他的懷裏。為什麼我要靜靜放手,不再攀爬他的壯臂?我猶記他之後渾身一顫,雖然沒有說話,表情卻突然疏離了。
我、我、我隻是想獨自一人理清思緒再去好好愛他啊。臭道那笨蛋,為什麼就從此退得遠遠的?他應該追上來嘛。
再這麼下去,豈不是辜負了花妖一番美意?
我還記得死後那花穀清唱,花妖美笑。當她自我眼前消失的時候,我早已聽不見她的聲音,隻能依稀辨別了她的口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