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二章 自贖與拯救?(1 / 3)

朱麗亞·斯溫蒂斯認為:“當婦女作為作家進入創作表現過程時,她們也就進入了一個用特殊方法銘刻婦女神話的曆史。”西方女性主義者認為,任何男性作家對女性命運的敘述,客觀上都不能超越其男性的視角,“所有男人寫的關於女人的書都應加以懷疑,因為男人的身份有如在訟案中,是法官又是訴訟人。”因此,女性隻有自己從事創作,才能改變女性被控製在奴隸般緘默無語的地位,以女性的聲音表達自己的真實曆史境況,最終實現對父權文化的突圍。

新中國成立後,就致力於摧毀封建父權文化而倡導男女平等的思想。在法律上,1950年頒布的婚姻法,反對家庭成員對當事人擇偶的幹涉,廢除包辦婚姻,禁止一夫多妻、納妾、童婚、和買賣婚姻等;在經濟上,主張男女同工同酬,強調婦女隻有加強自己的經濟獨立意識,才能結束男子作為一家之長的統治家庭的格局。但是,恩格斯指出:“婦女的解放,隻有在婦女可以大量地、社會規模地參加生產,而家務勞動隻占她們極少的工夫的時候,才有可能。而這隻有依靠現代大工業才能辦到,現代大工業不僅容許大量的婦女勞動,而且是真正要求這種勞動,並且它越來越要把私人的家務勞動溶化在公共事業中。”這樣,倡導婦女解放的新中國,基本上還停留在小農生產方式的經濟基礎就顯得嚴重地滯後。新時期女性導演,不再滿足於《柳堡的故事》、《霓虹燈下的哨兵》、《昆侖山上一棵草》那種對優秀女性的簡單的平麵式的熱情謳歌,也不願盲目追隨西方女性主義的嬗變蹤跡,而是以無可避諱的勇氣,直麵先進的思想和滯後的經濟這一矛盾下新中國女性解放的所有希望、困惑乃至痛苦。

張暖忻執導的《沙鷗》中女主人公沙鷗“不打世界冠軍決不結婚”的誓言表明,“世界冠軍”這一沙鷗事業的最高象征,竟與“結婚”這一女性生活中最莊嚴的儀式發生了尖銳的衝突,並由此構成了整部影片的敘述張力:冠軍丟了,結婚;丈夫死了,重返球場。沙鷗這一人生曆程,說明了在滯後的經濟麵前,事業和生活竟成了女性的兩難選擇:或犧牲生活的幸福以追求事業而獲得人格的獨立;或放棄事業的進取而重新作為男人的附庸的賢妻良母。對此,女作家諶容在《人到中年》中曾以文學語言作了極為深刻的表現。陸文婷“作為一個稱職的醫生”,卻深深內疚於自己“是個不稱職的妻子,也是個不稱職的媽媽。”以至於深深摯愛著自己丈夫、兒子並同樣為丈夫、兒子所摯愛的心地善良的陸文婷,不由自主地發出了這樣的感慨:“或許,一生的錯誤就在於結婚……如果當時就慎重考慮一下,我們究竟有沒有結婚的權力,我們的肩膀能不能承擔起組成一個家庭的重擔,也許就不會背起這沉重的十字架,在生活的道路上走得這麼艱難。”

繼《沙鷗》之後,張暖忻在執導《青春祭》時,將對女性命運的思考置於現代文明與原始生態相互衝突的語境之中。在近乎蠻荒的傣族山寨,女知青立純的身份是雙重的。當她反對寨裏人的驅鬼方式而憑著自己掌握的醫學知識救活了寨裏的小男孩的生命時,李純扮演的是文明啟蒙者的角色。但是,遠離現代文明的傣族山寨,卻保留著與自然和諧的一麵:坐在竹樓裏的伢,在陽光下一遍遍地撫摸她的襯衫;成群結對的少男少女,熱烈地對唱,充滿野性的情歌;放牛的啞巴,采摘一朵潔白的荷花送給李純……李純那因進入文明象征秩序而被壓抑的女性意識開始複活,她卸下了抹去性別差異的灰布衣服,穿上流溢著女性青春豔麗的傣族筒裙。在這個層麵上,李純無疑又是被啟蒙者。影片最終讓李純考上大學告別傣族而重新回歸現代文明的懷抱,意味著女性要實現自身的解放,就不能滿足於蠻荒狀態的朦朧自發的女性生命意識,而必須執著於現代文明的追求。然而現代文明在給予女性以理性的燭照時,卻又使女性生命處於某種失落的境況。於是,業已成為大學生的李純,滿懷著一種難言的困惑與傷感,祭奠“一切都已離我而去”的那一段為曆史的泥石流所湮沒的傣族的青春歲月。

新時期女性導演在清醒地意識到文明社會中女性的缺憾之後,開始了探索女性自我意識的曆程。影片《紅衣少女》中安然作為一個女中學生,判定了她作為一個受教育者而必然接受現代文明的“他塑”,但是,安然的座右銘“我就是我,我誰也不象”,表明安然試圖以人格上的“自塑”來對抗文明的不合理的“他塑”。於是,安然斷然拒絕韋老師的如意安排,把黑板上公布的被評為三好生的自己的名字擦掉而改為“明年再爭取”。在聽到母親說她和男同學一起去郊遊是偷偷摸摸時,安然措辭激烈地反駁:“我恨死偷偷摸摸的了,媽媽,我看不起你!”導演陸小雅充分肯定了安然這種“自塑”的努力:“我感到了我的心,我的情感和她是相通的。”但是,正如影片片名所喻示的,安然式的“自塑”,仍是一種少女的純真夢想,其中對女性性意識的小心翼翼的回避,使得這部集原著作者、影片導演及影片主人公均為女性的電影,其女性生命意識,仍然處於匱乏狀態。這就使得人們不得不對安然“自塑”的現實可行性產生懷疑。這一懷疑,在陸小雅隨後執導的《熱戀》中得到證實。《熱戀》女主人公文潔非來到海南的本意是為了闖蕩出一番轟轟烈烈的事業,但終因競爭的激烈而身不由己地投入到一個身兼企業家魄力與農民式無賴的男人的懷抱。理想與現實的這種強烈反差,終於使文潔非陷入到“不知道風是從哪一個方向吹”的迷茫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