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開卷》四卷二期,並得寧文來信,告第四期為創刊三周年,擬出紀念號,令草短文說說敝寓“書房內外的情況”,即以“我的書房”命題,最好附有照片雲。《開卷》始刊,一見傾心,今已積藏全套。又曾偶寄“補白”小稿,幸邀葑菲之采,從而攀附結交,喜樂無盡,何可抗忤!但我亂糟糟的起居之所,有哪間配稱“書房”?住在這個院裏三十多年,院子寧靜空曠,地段是交通便利的中心地帶。院內住有極相契合的老友,“百萬買宅,千萬買鄰”,這還有什麼可說?
那就掉頭且說“內”吧。
內室兩間,坐東朝西,因為是“筒子樓”,滌垢洗瑕另有公房去處,隻有冰箱、微波爐以及瓶瓶罐罐都得收容安置,加一張飯桌,占了一間內室的一半。另一間,挨左壁是老伴的折疊床,東邊堵了通往過道的門,橫放我的木架床,稍寬些,枕畔能放兩摞“大字本”,可以用來催眠引夢。我們兩老住這麼二十幾平方米的房子,照說也可以對付了,卻又老覺得轉不過身來似的,症結就出在常有人把它們隨口喚做“書房”!
那兩架床的屋子,觸目惹眼的是窗下一張寬大的舊書桌,桌邊又是能“後放前伸”的靠背椅。那椅子是女兒第一回領到她自己的工資當天,專誠跑去買來,換掉原來一條方凳,安置妥帖的。從此這裏成了我的安樂窩。桌上是報刊亂書、來信去劄、本子散頁,盡管一團糟,我則舉手可得。白日平時老伴與我各處一室,隻有外孫帶著作業來度長假,我的桌椅才有被分享的機緣。無非把桌上的堆垛略加規整,我們就能交互使用桌椅。當然首先讓他做作業。作業完了,他會問我:“姥爺,要寫東西嗎?”我知道他想要背窗坐著玩會兒遊戲機了,而我也總有些要動筆伏案的事件,於是我們就換個位。有一次他卻問我:“姥爺,有稿件要我給抄寫嗎?”這使我很感動,連忙說:“不用,不用!”
我是在“文革”中被“革過一革”(“革過一革”,引自《阿Q正傳》,辛亥革命一陣風,阿Q也要革命,去尼姑庵抄家,老尼姑想推擋,便指已先有人來“革過一革”了。)的。但從幹校回到北京,真是日久頑生,不知不覺架滿了,櫥滿了,箱滿了,壁角床底均已無可容身,怎麼辦?我遵寧文的吩咐,不知哪位看了能幫我出個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