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麵桃花相映夢,待到多愁人白頭.念得物是人非去,思憶當時淚橫流.——《憶時曲》
窗外原本聒噪的蟬鳴已經變了嘶啞的聲調,天氣也一日冷似一日,如今已不能隻穿著單衣了。這一日覺著身上略好了些,待秦媽上街抓藥去的功夫,柳茵終於敢披了月白藍地的家常褂子下地,懶懶地向椅子上坐了。
到底是病了好些時日,身體是說不出的困怠,這陣子吃了無數碗藥,直吃得人舌頭發麻泛黑。“看來這病料想不是一下子能好幹淨的。”柳茵想著不知還要吃上多少日子的苦藥,心下一陣悲涼,不覺輕歎出聲。
自從嫁到徐家來,柳茵心中便落下了鬱結百腸。她原也是一大戶人家的小姐,接受的是西式的教育,無論是詩詞還是外文,竟是無一不通的,人也是生得嫋嫋婷婷,眉如遠黛,膚若凝脂,兼因開放的教育多了幾分不俗的英氣和不輸男人的膽識,自是無數公子哥們傾心仰慕的對象。隻因哥哥柳暮背著家裏偷偷參加了革命黨,平日裏策劃些反軍閥鬧革命的事,卻不想事情敗露,不僅自己深陷囹圄,更害了父親降職查辦,就此家道中落了。
父親雖說心裏氣極,究竟舍不得自己這唯一的兒子,不免利用手裏還有的些許權力,欲托人打點關係,好早日將兒子從監獄裏解救出來。這找人幫忙時,便找上了現在自己嫁的這徐家。
這家當家的徐樹錚就是柳茵現在的公公,也是個割據一方的大軍閥,在江南一帶很有些名氣,手上的權力也很大,從牢裏放出個人來這點小事根本不在話下。徐樹錚收了柳茵父親的銀元,滿口答應了要幫忙,隻是有個條件,那就是定要柳茵嫁給自己的三子徐審交做兒媳。原來這徐樹錚早就聽聞柳家有個溫柔可親、知書達禮的小姐叫柳茵,那儀度風采更是尋常大戶人家那些嬌氣的小姐們所不能望其項背的,加之自己的三子又到了該娶妻生子自成家業的年紀,心中早就存了這般心事。誰承想自己還沒上門提親呢,這柳家竟自己找上門來求托辦事,不免大喜過望,當即提出了要求。
這柳家本是不舍得自己如花似玉的女兒的,隻是因守舊地心存重男輕女、留繼香火的念頭,經過了一番思想鬥爭,還是決定忍痛割愛把小女嫁出去以圖挽救自己的“逆子”。柳茵雖是新時代的、接受過新式教育的女子,本看不慣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婚的舊俗,更不願嫁給割據一方的軍閥子弟。但畢竟心懷對父母的孝順之意,生怕父母因為哥哥柳暮之事傷身傷神,也就沒有過多做無謂的忤逆與違背,雖然她因哥哥而被迫出嫁,她也並不因此埋怨哥哥,因為她打從心底敬佩哥哥參加革命黨的勇氣,柳茵雖是一介女流,仍有著無限愛國的革命熱情,是個進步的女子。這門親事也就這樣定了下來,並且徐家承諾,在柳茵與徐審交完婚後,馬上著手釋放柳暮。
柳茵回想起自己的大婚之日,竟記不起一件令自己高興的事來,隻記得自己是怎樣與母親和尚且年幼的妹妹一起抱頭痛哭;隻記得自己怎樣一步三回首地告別了自家的宅子,登上了來接新人的轎子;隻記得那鑼鼓喧天的婚禮裏人聲的嘈雜鼎沸,來客的虛偽客套...她仍維持著一個大家閨秀該有的禮教,中規中矩地走完了儀式的整個過程。
那一夜,柳茵就這樣在那個第一次見麵的陌生男人徐審交強硬的臂彎裏睜著眼,睜了一夜,看著滿屋本是寓意喜慶的紅色,看著不斷燃燒的紅燭一點點縮短,她突然地覺得,自己的人生怕是也就要像這紅燭一樣,自此便走向衰糜了......
柳茵正出神地想著往事,不妨秦媽已經買藥回來了,一進屋子便向著柳茵叫了起來,反倒讓柳茵吃了一嚇:“哎喲,我的小姐!這天一日涼比一日了,你這身子骨還沒好利落,怎麼就趁著我出去的功夫下了床來?回頭再惹了風寒,新病加舊患,可不是開玩笑的,快快上床歇息著吧!”
柳茵淡淡一笑:“秦媽,哪裏就有你說的那麼嚴重了?我的病我知道,現在也將好了。再說,我都在那床上臥了一個暑夏了,再要臥上幾天,恐怕不僅是病,連動都懶怠了,到時可怎麼好呢?你就放寬心吧,我下床了這一走動,倒像是身上輕快了些似的。”
“小姐淨會唬我,打量我不知道小姐的病?還是好生上床上靠著,到底也比這冷硬凳子上舒服些不是?”秦媽低了聲勸解。
柳茵拗不過秦媽,也隻得扶了秦媽的手,重又向床上躺了。秦媽遞上來個小玩意兒,原來是上集順帶的兔兒爺,黃泥摶的小像,很有些神氣的樣子,才想起又要過中秋了,不禁又勾起了思家的情緒,想起了小時候的不少事。
正允自出神,又早有秦媽在廊下守著爐子將藥煎好了,捧了來給柳茵喝。柳茵聞到那股藥氣早又皺起了眉頭,還未等開口,秦媽早就又操起哄小孩子的語氣:“小姐,這藥我嚐過了,一點也不苦。小姐要怕苦,我有醩在壇子裏的蜜餞,也醃漬的盡好了,不如我取點來給小姐就著喝藥罷。”言罷不等柳茵吩咐,又忙轉了身出門,向廚房取了蜜餞子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