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現在嵩山腳下的人馬,分別由四派掌門統領——東嶽泰山派為首,南嶽衡山派與北嶽恒山派位居兩側,西嶽華山派緊隨其後。總共三百多人,看似江湖上最頂尖的豪俠相聚,卻已被四麵高挑的旌旗弄得麵目全非——旌旗上各書寫著東、南、西、北,四路監察禦史的金黃大字隨風飄揚。明擺著,這四派掌門兼頂著監察禦史的頭銜,都做成朝廷命官了。
如今,唯有中嶽嵩山派掌門還置身事外,不願身兼朝廷中路監察禦史的稱號。
這監察禦史可是美差,官小權大,管著不少的大吏。四派掌門能以此出仕,深知上有機宜,但也備感榮膺,趁機燒殺搶掠,都覺得光彩。而嵩山派非但不願同流合汙,還在搞些行俠仗義的行徑,實在令他們看不下去,真想由朝廷一聲令下,將嵩山派斬草除根,騰出此中原沃土,由四嶽派來個瓜分——大有油水可撈。隻是當今的朝廷,對於收攏嵩山派還有指望。四嶽派才要從中挑撥,進而漁利。
位居四嶽派掌門之中的,便是被他們以遊玩為名,唆使而來,企圖用於生事的人物。
這人可了不得,乃四路監察禦史的頂頭上司,禦史中丞秦暮秋之子:秦碩——大頭闊體,滿臉橫生肉,一身粗毛皮。趴地上,老虎都怕;站起來,高如塔。有戾氣、臭氣、淫汙氣,好硬功夫,不幹人事。
嵩山派早知道秦碩來了,倒不怕他的武功厲害。再強也不怕了,因四派之合,足以令嵩山派滅絕多回——人若被砍了頭,哪怕再劈上幾刀。不過嵩山派尚有如焚心憂,不能言表——下達了所有女眷深居**,不得外出的教令。難保到時候不出現什麼紕漏。
聚義廳內,最後一束強光投射在了月形盤的正方。該是用午飯的時候了,眾人還未覺得餓,目光都移到了一位中年男子的身上,等待著他下發指令。
他看上去身體高瘦,長麵黑須,蠟黃臉相憂心忡忡的,生了病一般。卻是嵩山派的最高首領,占居著嵩山派一代掌門之位。其大名江正山,二十年前便已名震中原。此後他掌管嵩山十八春秋,雖不能令嵩山派位居武林之龍首,但是他令嵩山派行得端、坐得正,不去依權靠勢,在五嶽中獨樹一幟,實已非同凡響。
鶴唳高天。江正山的目光流露愛憐,落到了旁邊一位年輕人的身上。這年輕人身長體秀,行事機敏,是嵩山派最出類拔萃的兩位弟子之一;也是江正山的愛徒,叫做柳義。他孑然而立,使江正山想起還有一位極難管束的傑出弟子,又不知上哪兒去了,便向他道:“你師兄呢?”柳義搖了搖頭,好像回答了,又似不能回答。江正山便向旁人道:“去,快去將蘇陽叫來!”柳義才道:“還是算了吧,今天的場合,蘇師兄不在也好!”江正山歎了口氣,欲言又止,又望著柳義點了點頭,隨即轉身向山下走去。
柳義領會著師父的意圖,傳達了迎接貴客的指令。頓時,嵩山上下所有的義憤,都化作了響徹雲霄的歡慶鑼鼓。
隨著震耳的鼓樂,山腳下,秦碩的嘴角咧開了。四嶽派大失所望。他們看到嵩山派掌門江正山滿臉堆笑,率眾迎來,連個兵器都沒帶。
沒耽誤,江正山扯開了嗓子招呼起來:“幸會,幸會!秦公子駕臨嵩山,如神光萬道,令嵩山增彩添輝!四大掌門攜手同來,千載難逢!”接著道:“在下與中丞大人匆匆一聚,近隔二載,心中對大人風貌神思久矣。今日有望公子神采,如蒙大人親臨,頗慰老夫相思之苦!”又接著道:“泰山派葉掌門曾與我東海同遊,實乃雅事!衡山派趙掌門舉杯邀明月,與我同醉一場,難以忘懷!華山派劉掌門能與我同好琴音,高山流水相伴!恒山派楊掌門與我垂釣冰江之時,同話多少英雄寂寞!”
話雖含敷衍客套,也不乏意切情真。其中江正山對四大掌門所講的曆曆往事,已隔二十多年了。當時他們還同為少年遊俠,心胸正直,有誌於力抵群凶、劍整五嶽。沒想到二十多個春秋轉眼過去,曾經的少年同伴也全都變了,雖都成了五嶽之主,卻支撐起了兩個大相徑庭的江湖。江正山難忘舊情,但願四嶽派掌門還記著點情義,以免去今日可能的刀劍之拚。四位掌門卻是不願。他們心中的那些舊事都已淡忘,表麵上也一笑而過。唯有秦碩這個人倒是頭腦簡單,聽著江正山說得跟老朋友似的,高興得合不攏嘴,很快地被哄上了嵩山。四嶽派隻有隨從。
嵩山派的聚義廳內熱鬧了。這批最不討好的人,受到的是最盛情的大宴款待。
江正山和弟子柳義、本派律令堂的執法師夏聖平,陪著秦碩、四派掌門同坐一席。其他來客也將聚義廳的裏裏外外都坐滿了,各自大吃大喝。他們也不怕食物內下毒,量嵩山派不敢害了朝廷的人,自尋死路。
秦碩都被灌得迷糊了,大嘴咧著,臉上的橫肉都往上彎了,顯出了幾分親切。江正山大聲地咳嗽起來,柳義忙給師父捶背。秦碩疑惑著道:“怎麼啦?”執法師夏聖平先道:“秦公子有所不知,本派江掌門當年練功走火,不慎氣脈攻心,身況日下,已不勝酒力。”
江正山急道:“不妨,不妨,在下雖自知體弱,難以為朝廷效犬馬之勞,但今日有幸作陪公子和各位朝廷棟梁,這幾杯酒豈能不幹!”秦碩道:“那你就少喝幾杯吧。”江正山麵露喜色,道:“多謝,秦公子體諒!在下急欲表明對朝廷一片忠心,待病體康複之後,一定要兼領這中路監察禦史一職。”
泰山派掌門葉漢童忽然冷笑,道:“說得好啊,看來你還是不願接受這中路監察禦史啊!”江正山頓時沒了笑意,望著葉漢童那張方方的臉,道:“願意,願意,在下千萬個願意……隻是力不從心。”
恒山派掌門楊淩叫道:“那你要拖到什麼時候啊?”江正山麵露難色,一張蠟黃的病臉,迎著楊淩那張充滿了疙瘩的麵皮,道:“在下但願早日康複。”
華山派掌門****洲摸著自己那張光亮亮的小紅臉,冷笑著對江正山道:“你的臉皮比我厚,看來是很難康複了!”衡山派掌門趙史明突地像想起了什麼,道:“對呀,萬一江先生有個閃失了,該怎麼辦呢?”說得極為認真,一張皮骨臉,倒看不出個冷嘲熱諷。江正山一時無言。
有人道:“聽說江先生有兩位得意弟子,乃千年難得的奇才,大該有人是可以繼承掌門之位了。不知我們能否目睹將來掌門的風采?”
柳義聽到這兒,看了師父一眼。師父頷首示意。他便站起來,道:“在下嵩山派弟子柳義,與師兄蘇陽承蒙師父錯愛,又被外間傳為奇才,實在不敢當,更不敢覬覦掌門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