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雖不會武功,心思卻細,瞧見左丘明二人光景,已猜中了七八分,慕紫煙不意惹火燒身,登時羞的手足無措,忸怩不已。
冰仲武、冰仲文在父母跟前,不敢亂言亂笑,叉手侍立,臉上也是喜氣洋溢。
砰的一聲,牆上開了一個四方小孔,露出言馨玉惡狠狠的眼神,她一直沒舍得走開,隻想聽到左丘明二人絕望的叫喊,心中方始快意。
便把耳朵貼在壁上傾聽,不意這些人雖在絕境,卻像遇到了天大喜事似的,再也忍耐不住,打開牆上的一個小孔,喝道:
“左丘明,你的小命已在我的手上,隻要你向我求饒,我就放了你。”
左丘明冷笑道:“你也自視太高了吧,在這裏發號施令的可輪不到你了,柳三鳴不是武三仙,誰吃誰還說不定呢。”
慕紫煙一聲嬌叱,迎麵一記劈空掌打去,言馨玉急忙關上方孔,卻已被掌風波及,一張臉登時如被刀刮去一層似的,強忍著咬牙跺腳,沒有呻吟出聲,若非見機得早,一張賽似桃花的粉麵就成了帶霜的柿餅子了。
冰雄歎道:“言兄怎的生出這麼個女兒,枉我們從小把她當親生女兒一樣看,如兒有的從沒少過她一分,現下倒反咬一口。”
左丘明笑道:“她這股邪火是衝我來的,未必對您一家有甚惡意,她就算想救你們,也是有心無力。”
冰雄奇道:“她怎會恁的恨你?”
慕紫煙忍笑道:“言家大小姐相中了他,非要占他為婿,他不肯娶人家,人家自然對他恨之入骨了。”
冰雄夫婦對視一眼,均覺既可笑複不可思議。冰夫人歎道:
“冤孽,都是冤孽。”
左丘明忽然敲了敲牆壁,叫道:“來人,去問問柳三鳴,他把我們請來,為何沒有好酒好菜?”
牆上的方孔又開了,這回露麵的卻是楊典,他先大喊一聲:“裏麵不要發掌。”
隨後方敢露麵,笑道:“左丘公子,你的那些手下救你來了,教主忙著在前麵應敵,不能親自招待你了,特命我負責招待。”
左丘明心中暗自感激,情知楊典是在向他傳遞消息,笑道:
“楊長老,何不進來共飲一杯?”
楊典道:“我倒也想,可惜開鎖的鑰匙在教主那,我想進也進不去。”
說著從方孔外遞進一碗碗菜肴來,一張漆盤上還有兩隻烤羊腿,羊腿上紮著兩把匕首,是割肉用的,最後是六瓶好酒和六隻酒杯。
楊典笑道:“你們好生吃完這頓斷頭宴吧,教主回來就送你們上路了?”
狂笑著把方孔關上。
慕紫煙愀然道:“他們來的倒夠快的,可惜不明路徑,怕是攻不進來,也無法救咱們出去。”
左丘明道:“管他呢,先吃飽喝足再說。”
在六隻酒杯裏斟滿酒,依次遞給冰雄夫婦和冰仲武、冰仲文。
冰雄持杯在手,喟歎道:“而今我們是一家人了,能死在一處也是種福分。
“柳三鳴那廝之所以不殺我們,先是逼取那本《指玄寶鑒》,然後則是用我們引你們上鉤,老天無眼,竟真讓他如願了。”
一仰頭喝了進去,冰夫人和冰氏兄弟早不存生還之望,對死已能漠然視之,也飲下了杯中酒。
慕紫煙喝了一半,忽然停住,道:“我怎麼覺得楊長老說話怪怪的,眼神也不對?”
左丘明豎起中指在唇邊,噓了一聲,從羊腿上起下匕首,就近眼前看了看,並無異處,他出去把兩名看守的佩刀拿過來,用匕首輕輕一削,那佩刀應手而斷,拔起另外一柄匕首試之,亦複如是,這竟是兩柄削鐵如泥的利刃。
慕紫煙等人盡皆“啊”了一聲,又疾掩嘴不迭,不知牆壁外伏著多少隻耳朵呢。
左丘明把匕首分了一柄給慕紫煙,大聲道:
“楊典這老兒,給的什麼破刀子,肉都割不動。”
慕紫煙慨然道:“這人心真不知怎樣長的,你天天對他好,他可能會反過來咬一口,你沒甚好處給他,他倒真心對你。”
心中兀自揣摩不透楊典何以會大伸援手,他和左丘明也曾生死搏殺過,根本談不上情誼,
左丘明持刀在手,心中篤定,真的大吃大喝起來,又把烤羊腿削成片分給大家。
對楊典的所作所為也不甚理解,以為他不過是想棄暗投明罷了。
吃過飯後,方孔又開了,這回露麵的卻是柳三鳴,他全然失去了往日那等雍容儒雅的神態,厲聲喝道:“左丘明,我最後問你一次,你交不交出《指玄寶鑒》?”
左丘明一見其神色,便知他在外麵吃了大虧,他雖武功無敵,畢竟少了成子傑等四人為臂助。
已快成孤家寡人了。縱然武功強盛,也難敵武林眾門派的圍攻。當下哈哈一笑道:“柳三鳴,這話你還用問嗎?”
柳三鳴冷哼道:“有些事不是死到臨頭自己也不知答案的,如果你肯合作,這就是我為你們準備的接風酒,如果不合作,這就真是你們的斷頭宴了。
“老實說我真不願對你們下手,可這也是你們逼的。”
左丘明道:“好說,不過我倒想知道一件事,言馨玉與你合作,要的是什麼?”
柳三鳴道:“告訴你何妨,她找到我,說能幫我捉到你,條件是我傳他血魔功心法,並立她為教主繼承人。”
左丘明道:“你都答應了?”
柳三鳴冷哼道:“這有什麼,隻要能捉到你,除了要我的腦袋什麼都成。
“我現在也重申前言:隻要你交出《指玄寶鑒》,條件一樣任你開。”
左丘明道:“可惜我沒興趣和你做交易,不過我倒想知道,你想怎樣送我們上路?”
柳三鳴獰笑道:“是最享受的那種,雖說弄死你們的法子少說也有千八百種,可我都覺得太過委屈你們了,想來想去還是‘請君入甕’最為合適。
“現下你們已在甕中,我在四周已堆滿幹柴,一會點起火來,你們就知道是什麼滋味了。
“你放心我會掌握火候的,一定用文火烤得你們外焦裏嫩。”說完,將方孔關上。
慕紫煙氣道:“外焦裏嫩?也虧他說得出口,倒像是要把我們當烤鴨給吃了。”
左丘明倒吸一口冷氣,暗道:“此獠忒煞狠毒,這法子也太缺德了些。”
隻聽得外麵滋滋的火燃聲,知道他們已然動手了。
左丘明和慕紫煙霍然立起,倏出匕首,在鋼板上切割出一道大門來,二人退後一步,雙掌發出,被切割下來的鋼板驀地飛起,帶起一片火光。
左丘明縱身躍出,見石室中隻有兩人尚在愕然地看著他,似乎還未想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左丘明長劍倏出,已送二人上了路。
慕紫煙引著冰雄四人出來,但見身處一個碩大的石室中,這石室不過是一天然洞窟改造而成,而囚室便宛如一個四方形的鋼板盒子,上麵和四周都堆滿了木柴,燒得正旺。
左丘明執劍當先,慕紫煙在後麵護衛冰雄四人,出了石室,便看到有幾人正守在門邊。
見他們突然現身,盡皆張大了口,仿佛看到世上最不可思議又最為恐怖的事,齊地怔住了。
不知哪個膽大的大叫一聲,扔下手裏的刀拔腿便逃,其餘人如夢方醒,轉身便跑。
血魔教中人對左丘明的畏懼已遠甚於武林人士之對血魔,複見其能從密不透風的囚室中脫身而出,豈不與神仙無異,個個鬥誌全消,隻顧亡命奔逃。
慕紫煙腦中靈光一閃,叫道:“不要殺他們,咱們不認識路,跟著他們或許能出去。”
左丘明深然其說,倒怕跟丟了,他和慕紫煙輕功絕世,自無稍難,不過冰雄四人要跟上比兔子跑得還快的血魔教徒,可就有心無力了。
左丘明還劍入鞘,雙手抓住冰雄和冰仲武的手,慕紫煙也握住冰夫人和冰仲文的手,而四人也手手相連,左丘明和慕紫煙內力運使,在四人身體內循環不已,四人登覺身輕如雲,奔跑起來也全然是輕功高手的風範。
其時武林各派已知悉血魔教困住了左丘明和慕紫煙,救主心切,圍住血魔教猛攻不止,柳三鳴雖連斃對方高手,自己手下也是死傷過半,黃華山上,屍橫遍野,血染草木。
血魔教當此生死存亡之際,已是傾力而出,不得不擺出決戰的陣勢,內裏卻是空了,隻留了那十幾人看守火堆,防其蔓延開來,孰料這十幾人一見左丘明,便即魂飛膽裂,隻顧逃命,竟真把六人從迷宮似的洞中引領出來。
左丘明等人驀見天日,均是心胸暢爽,與洞裏雖僅一步之隔,卻都有再世為人之感。
六人悄悄從血魔教眾的身後繞了過來,待得有人發覺時,六人已到了中間地帶。
雙方人眾驀然見到這六人,齊地停止了呐喊,場中正在鏖戰的兩對察覺情形有異,不約而同收手退後,待看清了時,也是目瞪口呆。
霎時間兩千多人都成了泥雕塑石雕的偶人般,隻有清風拂蕩,彌漫著刺鼻的血腥。
“盟主!”鐵丐率先大喝一聲,跑了過來,而六人已來到少林的陣營前,從少林僧眾的後麵又奔出兩人來,一人撲入冰夫人懷中,尚未說話便已暈了過去,正是冰歆如。
另一人握住左丘明雙臂,喜極而泣道:“公子,您可回來了。”說完便大哭起來。
左丘明也是內心激蕩,笑道:“小乙,你怎麼也來了,你不是在太武山莊嗎?”
徐小乙卻已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
智度、木石和張金貴也疾趨過來,笑道:“盟主,我就說這些魔崽子困不住您和慕姑娘,胡吹大氣。”
左丘明見三人也是渾身浴血,顯是殺了不少血魔教眾,張金貴全無忌諱,智度是佛門高僧,木石乃有道大德,讓這二人大開殺戒倒不容易。
慕紫煙在旁笑道:“他們也不是胡吹大氣,我們真差一點就回不來了。”
想到差點被烤得外焦裏嫩,放到一張托盤裏,心下猶栗栗危懼。
左丘明道:“大師,您叫羅漢僧護住冰莊主一家和小乙,切不可有甚閃失,柳三鳴交給我。”
智度回頭一聲吩咐,達摩堂首座智閑親率一百零八位羅漢僧將冰雄一家和徐小乙護在陣心裏,端的如銅牆鐵壁一般。
冰歆如蕤醒過來,望著父母兄長,怎麼也說不出話來,直覺迷迷瞪瞪的如在夢中。
冰雄夫婦重見嬌女,更是觸痛傷懷,他們囚居洞中幾近一年,死誌已決,並不覺有甚悲傷,而今卻是涕淚交流,口不能言,冰仲武、冰仲文亦複如是。
徐小乙在旁急道:“智閑大師,您老快想個辦法吧,他們這樣非哭壞了不可。”
智閑驀睹這場景,饒是他修為精湛,早已視生死為一如,也不禁古井生波,眼睛發熱,微笑道:“小施主,無妨,讓他們痛快地哭一場就好了。”
左丘明和慕紫煙躍到場心,喝道:“柳三鳴,還不出來受死。”
柳三鳴從他們一出現直到現下,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他們是怎樣脫身的,而且是毫發無損。
他心裏喟然歎道:“完了,徹底是敗了,二十年的心血已注定要付之東流了。”
慕紫煙卻一直在血魔教人從中尋找言馨玉的影子,果然在柳三鳴身後的幾名教徒中看到了她,心裏暗道:
“待我收拾了柳三鳴這惡魔,再來修理你,也讓你嚐嚐請君入甕的滋味。”
一邊想一邊覺得好笑。
柳三鳴方欲出戰,辛進向前一步道:“教主,待屬下領教左丘盟主的高招。”
柳三鳴初時愕然,旋即明白弟子的苦心了,辛進若是挑戰,左丘明和慕紫煙不會聯手,自己接下來就可和慕紫煙交手了,他拍了拍辛進肩膀,隻說了句:
“小心些。”
喉頭也不禁有些哽咽,辛進一直是他最喜愛的弟子,名位雖在成子傑等元老之下,卻是最貼心的,情知他出去必定是凶多吉少,也不禁傷感。
過壁廂木石進前道:“盟主,我來接他。”
左丘明點了點頭,對木石真人的功力自是信得過,更無須擔憂,便和慕紫煙又退了回來,眼睛卻盯穿了柳三鳴,防他突然逃走。
言馨玉被慕紫煙盯得如遍身長滿了刺,情知自己這一著又敗了,而自己也絕不會再容於正教各派了。
說不定自己的兩個哥哥也要大受牽累,心中也是悔恨交織,遠遠望見冰歆如正和父母兄長歡聲笑語不斷,益發妒火焚心,驀然從人群中發足奔出,直向右邊一道懸崖奔去。
其時木石已和辛進交上了手,辛進掌法遠不及木石精純,然則時不時的發出一記血魔掌,也令木石心有忌憚,不敢過分逼迫。
雙方眾人的眼睛均盯在二人身上,待看到言馨玉疾奔時,她已衝到了懸崖邊上,她回身看了最後一眼,似是要把這一切銘刻在腦子裏,然後便在眾人的驚呼聲中躍身跳入懸崖,好半天,穀底才傳回一聲淒厲的慘叫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