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道:“各位,冤有頭,債有主,你們這些過節都是和鳳凰宮主結的,怎地找到她弟子頭上了?
“鳳凰宮主便在辰州,各位何不到辰州了結?”
慕紫煙冷笑道:“家師早回南荒了,家師若在,這些妖魔小醜還敢現身?
“早有多遠便逃多遠了,想抓都抓不住。”
眾人聞言,無不愧赧,顯是被說中了心病,那老者清清嗓子道:
“這位姑娘,我也不難為你,權且委屈你到舍下盤桓幾日,傳書令師,讓他把我兒子交還即是。”
他話未說完,便有四五人嚷了起來,一人道:
“葛老頭,你這是放的哪門子屁?我師傅被鳳凰宮殺了,我今天非把這小妖女斬成十七八塊不可。”
又有人大哭道:“先父不幸命喪鳳凰宮,我說什麼也得和這妖女拚命……”
左丘明聽到這裏,已見分曉,陡然間大喝一聲道:“住口。”
這一聲大喝乃蓄足內力而發,足可追美長阪橋張翼德那一喝,古今輝映,可稱“喝”中雙璧。
眾人都被這一聲大喝震得耳鼓嗡嗡作響,有一些膽子小的手中兵器盡皆落地,那老者也不禁後退三步。
慕紫煙全不領情,冷冷道:“你放著正經事不做,在這窮吼作甚?莫非是吃飽了跑這兒尋消遣來了。”
左丘明知道她是要激自己出去,並不生氣,轉頭看看冰歆如,冰歆如正坐在一塊石頭上,用手指刮臉羞他,笑吟吟的並不氣惱,顯然也看明白了這其中的關節。
慕紫煙用劍一指那老者道:“姓葛的,你兒子不在鳳凰宮,就憑你這三腳貓的功夫,你那兩個兒子也好不到哪去,他們便再練上幾輩子,我師傅也不屑於殺他們。
“至於他們是被人殺了還是喂了狼了,你回去好生做夢等你兩個兒子的冤魂告訴你吧。
“你若硬想栽在鳳凰宮頭上,那就上來吧,鳳凰宮殺的人多了,哪在乎再添兩個冤魂野鬼。”
姓葛的老者老臉漲紅,但想了想還是忍住了,不敢單身出來挑戰。
慕紫煙又環顧四周,道:“適才是哪位英雄口出狂言,要把我斬成十七八塊了,怎地還不出來動手?”
那人藏在人群中不敢出聲,他是心中發誓要把慕紫煙斬成十七八塊,可那也得別人把慕紫煙打倒以後才能如願,若是現在出去動手,反要被人斬成十七八塊了。
殊不知眾人都是一般的心思,專等不要命的上前拚命,自己好撿個現成便宜,如此你觀望我,我觀望你,均是逡巡不前,有按捺不住的想要上前拚命,一看到慕紫煙身子四周那二十幾個不要命人的榜樣,便不禁鬥誌全消。
慕紫煙也是心中氣苦,她那日出了太武莊,總覺得那老花子鬼鬼祟祟的似有隱情,便暗中躡著他。
果然聽到魯有朋招集弟子,四下打聽左丘明的行蹤,她想:
丐幫耳目眾多,這等打探人行蹤的事自是最為在行,便一意跟定了魯有朋,要著落在他身上挖出左丘明來。
沒想到螳螂捕蟬,麻雀在後,昨日上午她便發覺有人尾綴在後,她既不知這些人是甚來路,也未著在意裏,以為這些人也和自己一樣,是在跟蹤魯有朋,尋丐幫的晦氣。
巳牌時分,剛到通天穀外,幾十人突然現身,不由分說,刀劍齊施,便鬥將起來。
慕紫煙全無防範,被攻了個措手不及,又不明緣故,不願遽下重手傷人,竟被逼退進穀裏。
待她明白內因時,穀內已聚了上百人,她幾次欲衝殺出一條血路,都被眾人拚命擋回,穀的出口太窄,全無回旋餘地,她一人一劍,說什麼也抵不過百多柄兵器。
她身處強敵環伺之中,心裏明白,若是被亂刀砍死了還好,若是受了傷落在這些人手上,那可就生不如死,求一死如登天了。
是以出手之際先求自保,殺敵的威力便減弱了幾分,更加衝不出去,那些人雖把她困在穀裏,卻也損折了二十幾人,便無人再上前挑戰,雙方竟成對峙局麵。
那些人並不著急,雖是在深穀內,卻盡可派人去買食物,喝的有酒,吃的有肉,隻要雙眼睜圓了別讓她跑了便成。
而慕紫煙不吃不喝,又要耗費心力提防著,不出三天,即便沒人上前動手,也把她硬生生困死了。
慕紫煙自是也深曉這其中的利弊,叵耐衝即衝不出,除了固守也別無良策。
她單身一人,既無朋友,更無知交,此時可真是內無糧草,外無救兵,固守也不過是待斃而已,待得後來,人越聚越多,她也是越來越絕望了。
不意左丘明突然冒了出來,慕紫煙先是大喜,旋即便想到:
多他一人也不過是多送上一條性命,憑兩人之力也未必能衝出穀去,況且他還帶了一個不懂武功的千金大小姐,又需人保護,勝負之數與以前一樣。
便冷言冷語逐他離開,誰知左丘明倒真像練過城牆功似的,任她怎樣冷言厲色,全然不為所動。
左丘明審時度勢,知道在穀內與這些人是絕討不了好的,關鍵在於出穀,隻消到平原上,盡可施展輕功逃逸,眾人中便有輕功好的,也未必敢貿然來追。
心中計較已定,他仰天打個哈哈道:
“各位,你們就在這兒慢慢算賬吧,本公子可不奉陪了。”
起身便向外走去。
慕紫煙心頭一酸,幾欲淚流,她固然不希望左丘明陪她一起死,但見他如此無情,又沒來由的心痛。
周圍人等不意他忽然抽身而退了,均以為他是怕了這陣仗,而且也都知左丘明與鳳凰宮並無淵源情分,他先前仗義執言也不過是青年俠少的通病,不管怎樣說少了他這個強敵實在是可慶幸的事。
左丘明左手挽著冰歆如,臨近人牆時,那些人自動閃開一條小道,左丘明所爭正在此一刻,驀然間拔劍揮出,數十道劍光分襲向兩側,喝道:“要命地閃開。”
兩側人眾猝不及防,隻得向後退,空隙又增大了不少,左丘明大聲道:
“慕姑娘,快向外衝。”
手中劍不停揮出,忽爾左衝,忽爾右擊,迫得兩側人眾不住反退。
慕紫煙先是一怔,轉念間便已明白,騰身躍起,躍到左丘明身邊時,低聲道:
你管左邊,我管右邊,左丘明應了一聲,果然專顧一邊,慕紫煙劍式迭發,將死命衝上的幾人迫退。
慕紫煙身形一動,圍在裏麵的人才知中了計了,齊發一聲喊,各舞兵器衝壓過來。
左丘明和慕紫煙此時已近穀口,眾人與他倆的接觸麵越來越小,幾近單打獨鬥之勢。
冰歆如不會武功,知道自己幫不上忙,忙出得穀去,牽來自己的兩匹馬,又在散落在外的馬群中選了一匹,拉到穀口道:“你們快上馬。”
其時左丘明和慕紫煙由背對而成並肩立於穀口,反把先前圍困他們的人堵在穀內。
左丘明道:“慕姑娘,你先上馬,我來斷後。”
慕紫煙連出三劍,迫得攻上的三人各退了一步,道:
“要逃一起逃,要死一起死。”
左丘明道:“貴宮的桃花瘴乃天下一絕,就讓他們嚐嚐桃花瘴毒的厲害吧。”
慕紫煙一怔,剛要說:“我鳳凰宮從不使瘴毒。”
但人在生死存亡之際,腦子也是較平時靈光,瞬間便明白了左丘明的用意,故作為難道:
“桃花瘴毒中者無救,一旦施出,方圓幾裏人畜俱亡,家師嚴令不許擅用。”
左丘明急道:“再不施出,我們就被剁成肉醬了,管他嚴令不嚴令的,救命要緊。”
慕紫煙故作沉吟,先攻出數劍,然後劍交左手,向袖內一摸,掏出一件物事來,在眾人麵前一揚。
眾人不待看清她手上是何物,已齊發一聲喊,沒命價的向洞裏逃,你推我搡,力氣小的被擠倒在地,眾人便從他身上踐踏而過。
左丘明和慕紫煙也同時回身,騰空一躍,已然落至馬背,兩腿一夾,三匹馬絕塵而去。
三人猶恐後麵有追兵,在大路上奔馳一段後便落荒而逃,這一帶都是一人高的草場,一進入草叢中,當真是如龍入海,即便有人追來,也難以尋找。
穿越草場後,又上了一條大路,三人的心才放回肚子裏,勒住坐騎,緩緩而行。
慕紫煙道:“我隻道今日必死無疑,沒想到你出麵救了我。”
左丘明笑道:“哪裏是我救了你,是你的桃花瘴救了我們,要不然怎能輕易擺脫掉他們。”
冰歆如問道:“我怎地沒看到桃花瘴是什麼樣?那些人真的沒救了嗎?”
慕紫煙笑道:“好心實的妹子,他那是隨口騙那些人玩的,你怎麼也相信,你這一生可要被他騙苦了。”
說著從袖中掏出那件物事來,道:“這就是我適才放出的桃花瘴。”
冰歆如一看,不過是方普通的絹帕,也不禁失笑,卻又疑惑道:
“那些人怎地也會上當,他們可都是老江湖了。”
左丘明笑道:“南方荒夷沼澤之地每多瘴氣,人畜中者必死,也有一些門派采集瘴毒,製成毒劑,偷偷施出時往往令人防不勝防。
“這些人正因為是老江湖了,才對瘴毒聞名膽落,鳳凰宮本處南荒,周圍也有瘴氣,所以我一說讓慕姑娘施發瘴毒,他們便深信不疑,這會子怕是還沒醒過神來呢?”
慕紫煙笑道:“你也夠陰損的了,這些人過後必不敢保證自己沒中瘴毒,各種解毒藥也是要大吃特吃的,幾天的上吐下瀉是免不了了。”
冰歆如見左丘明和慕紫煙有說有笑的樣子,心裏酸酸的,當她看到左丘明和慕紫煙在穀口並肩禦敵時,已然自慚形穢,心想自己倘若也會武功,與左丘明並肩闖蕩江湖,該是何等的逍遙自在。
而現今自己反要處處需要左丘明保護,豈不成了累贅?
想著想著,眼淚幾欲流出,忙轉頭向路側,強行忍住。
左丘明又道:“尊師回駕南荒,怎放心把你一人留在中原?”
慕紫煙笑道:“不讓我一人留在這兒,還給我配備一些侍衛、保鏢嗎?
“你師傅讓你一人闖江湖,不也挺放心的嗎?”
左丘明也笑了,心中卻暗自思忖:
我師傅可沒留下恁多的仇怨讓弟子來擔當。
這話就不好說出口了,此時他才深深體會到當日鳳凰宮主讓他“不即、不離”的苦心,自己原以為是句虛言,滿口應承下來,看來以後的日子怕要不好過,但願那:
“不愛、不負”四字可萬萬別再不幸而言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