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陽光,從窗外照射進來,斜斜的,無數的塵土,飄在陽光裏。
因為有了陽光,才讓人看見塵土。
盡管塵土是微不足道的,渺小的,甚至是肮髒的。但塵土卻很真實。
因為有了微笑,才使人看到希望。
他從窗口望出去,遠處一座山峰聳入雲端,那種氣勢仿佛令他激動不已,他的渾身突然間充滿了力量,突然有了一種攀登與征服的欲望。
他感到一陣莫名的興奮。
這是一種自從失去裳兒之後很少有的衝動。
他俯身拉住小女孩的手,他不知道怎樣感激她。
他決定要為小女孩做一件事。
求得第一殺手為自己做一件事,是江湖中人夢寐以求的,因為,江湖第一殺手的刀可以使任何人的腦袋搬家,至少目前是這樣。
小女孩沒有仇人,當然不能為她去殺人。
但小女孩是乞丐,她是不是渴望擁有一棟房子?
如果小女孩的父親生病了,是不是需要足夠的錢?
隻要小女孩需要,他馬上就可以去完成。
可是,他的所有努力都失敗了。
小女孩什麼都不要,她沒有家,也沒有父母。
從小女孩的口中得知,她原來有一個很好的家,隻是在五年前,一場大水,衝走了整個村莊,她的父母將她裝在家裏唯一的木桶裏。
她在木桶裏漂了兩天兩夜,最後被一個老乞丐救起。
一年前老乞丐也死了,留下一群小乞丐,四處為家。
他的心又開始低沉起來。
如此小的女孩,竟承受了如此多的不幸。
與麵前這個女孩比,他是幸運的。
至少,他擁有一雙天下無敵的手,一把天下無敵的刀。
他的刀,可以使人傲視一切。
他的刀,可以讓他發泄心中的怨恨。
可是這個小女孩呢?
也許,等待她的是繼續流浪。
是饑餓。
小女孩要走了。
她的小夥伴們在外麵叫她的名字。
他站起來,把盤子裏剩下的最後兩顆花生米,放在小女孩的手中。
在今後的日子,他的記憶裏將多了一個名字。
一個流浪的受傷的名字:
小紅。
這個名字,仿佛跟他有緣。
他與她隻說過兩句話,但他相信他一輩子都忘不了這個名字——這個小女孩。
哪怕在他殺人的時候。
小女孩走後不久,楊羽真的想殺人了。
因為這時他不想殺人都不行,因為有人想殺他。
想殺他的人,是扇公子。
扇公子並不帶扇,隻是他身後的四位姑娘,每人手中都有一柄折扇,每個人的折扇都不一樣長。
扇公子的臉很白,很嫩,一副書生的模樣。
他的五官生得很標準,似乎挑不出任何毛病,但就是這樣一副挑不出任何毛病的五官組成的一張臉,看上去也不見得分外漂亮,這正是一張男人的俊美的臉。
一張任何女人見了就會喜歡的臉。
楊羽的半斤黃酒到現在已經喝完。
他不想喝,也不能喝,再喝的話,他就要醉了。
醉了就要殺人。
可眼前這個人,他沒有殺死他的把握。
“如果是我,一定要把這一杯酒喝了。”
扇公子不僅長得俊美,連說話的聲音也很好聽,慢吞吞,卻極富磁性。
“為什麼?”楊羽連睫毛都沒有動一下。
“因為喝酒最重要的是尋找一種感覺。”扇公子說:“一種醉了的感覺。”
“醉了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不知道才好,人隻有在失去感覺的時候才是一個人,一個真正的人。”
“好像你是經常喝醉酒的那種人。”
“不,我滴酒不喝。”扇公子依然不緊不慢:“我不是那種靠酒才能陶醉的人,我討厭喝酒,但我能找到醉的感覺。”
“哦,難道一個人除了喝酒,吃屎也能陶醉?”說完這句話,楊羽笑了。
他沒有想到自己大敵當前,也能說出這種話。
“對,世上肯定有吃屎才能陶醉的人,可我不是,在別人想吃屎的時候,我卻去殺人。”
“殺什麼人,好人?壞人?”
“好人壞人都一樣。”
“那麼,你殺人有什麼理由?”
“我殺人從不需要理由,也不去尋找理由。”
“那不成了殺雞?”
“不,沒有殺雞複雜。”扇公子淡淡地說:“殺雞是想吃雞翅膀,而我殺人,隻是殺人。”
“你說得對,人與雞其實並無分別。”楊羽仿佛用另一種聲音在說話,“如果我是雞,你還殺不殺我?”
“我說過,我殺人從不問理由,就像我喜歡上一個女人,理由是次要的,重要的是我喜歡上了她。”
扇公子說著,回頭朝身後四位美女看了看,然後又說:
“她們隻是我喜歡的人當中的幾個,今天我喜歡她們,也許明天就不會喜歡了。”
“不喜歡又怎樣?”
“扇公子不喜歡的東西,一定得從這個世界上消失。”說這話的是穿紅衣服的少女。
“扇公子不喜歡的東西,一定得從這個世界上消失。”聽了這句話,楊羽似乎身子微微一動,背後的破草帽也隨之動了動。說:“那我得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
“不要。”
“你喜歡我?”
“不是的。”
“那麼,她說的話是假的?”
“是真的。”
“為什麼?”
“因為你不是東西,你是人。”望著愣住的楊羽,扇公子發出一陣歡笑。
楊羽也笑了:“不,我不是人。”
這下輪到扇公子愣了:居然還有承認自己不是人的人。
“殺手本來就不是人,而是殺人的東西。”楊羽一個字一個字地說:“或許是一把刀,一柄劍,或許是一團敗草而已。”
扇公子的臉色起了一點任何人都不易察覺的變化。
可是楊羽卻察覺了。
這點變化,在別人眼裏不算什麼,可是,察覺變化的人不是別人,是江湖第一殺手。
楊羽心中釋然。
因為他從扇公子的這點變化裏找到了對方周身唯一的破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