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城三疊
原生寫作
作者:韓獻忠
江南的長蕩湖頭,有一座水城,一座被水溫潤、被浪簇擁的小城。人說意大利的威尼斯水城是一頂上帝甩入大洋,又被亞德裏亞海浪捧起的金邊禮帽。那麼這座長蕩湖水城,則是金壇娘家陪嫁給長蕩湖女兒的紅妝。
水城之水
我是跟著采蓮的季節,獨自而來的不速之客。記不清是第幾次來到你身邊,歲歲年年,風雨飄搖,彼此容顏已改,而最初的情懷,早被你收藏。
你是我心中的仙子。駐足遠眺,不戀風塵,隻恨不能伸長我的手臂,一直伸到水天一色的盡頭,呼喚你翩翩而出,牽過你纖纖的手,真真切切感受你的輕盈嫵媚;你的旖旎雅致;你的綽約多姿。
水麵上無數的鳥兒,踏著一排排浪花的節奏,盡情舞蹈,放聲歌唱,不知疲倦,像在跟一個又一個遠道而來的遊人打著招呼,還在一個勁兒地撩撥岸邊的人們,趕快蹬掉鞋襪,跳進湖裏,與水共舞。
第一次下湖,不知道是幾歲。童年嬉水,是江南男孩的天性。見了水,像小鴨,又像泥鰍。吐一口唾沫,抹在肚臍眼裏,輕輕一躍,光溜溜的身子鑽進你柔柔的懷抱,親昵你的身體,吸吮你的乳汁。一個猛子十幾米,先出水的總是一雙小手和手中的戰果,非魚即蝦,有時是大閘蟹、大甲魚。跟著探出的是腦袋,再甩出一頭亮晶晶的動詞。那鏡頭,牢牢疊印在清澈的水底。
童年的水是幹淨的,因為童年是幹淨的。
自古以來,長蕩湖人,一直享受著捕魚、種地的豐衣足食。喝著湖水長大的人們對自己的母親湖,愛得是那樣的深沉,也愛得是那樣的負責任,敢擔當,隻為湖中的水更清。乾隆年的《鎮江府誌》說:“邑人王康當論,金壇水利謂洮湖(長蕩湖別稱),舊有八十一浦口。實受荊城、延陵、丁角、薛埠四源之水,今所存惟二十有七,皆淤塞不通。”後來,王康年年領著鄉人,下到湖裏,“盡訪舊跡,浚而深之,下流無塵,則水不為害。”
長蕩湖人說:江南有五大淡水湖,唯長蕩湖是仙水。這或許是當地人對長蕩湖的一種美好心願。而從《江蘇通誌》的記載裏,你會發現,這是真的。“鎮江水源,茅山去金壇西五十裏,發源有二:一為唐王溪,一為直溪,東北行入長蕩湖。曰白龍蕩、曰錢資蕩、曰北諸蕩、與諸瀆、諸港,皆經緯呼其中,溢則南奔長蕩湖,以入太湖。”長蕩湖水源頭為茅山之泉,東北通過唐王溪、直溪流進長蕩湖,南白龍蕩、錢資蕩、北諸蕩等諸瀆、諸港奔長蕩湖,然後流入太湖。史書上還說,長蕩湖是太湖一個水源。歌裏說長蕩湖是“太湖的小妹妹”,怕是欠妥,不能以麵積論大小。水,和奶水一樣,應以源頭論資排輩,太湖是喝的長蕩湖的奶水,這樣,長蕩湖該是太湖的長輩了,人小輩分大嘛!說真的,長蕩湖得了茅山泉水源,也得了仙氣。白魚、青蝦、甲魚、大閘蟹等長蕩湖“八大鮮”美食遠近聞名自不必說,就連湖邊人家的大姑娘、小夥子,你看哪個不被滋潤得靚靚的,帥帥的?
心底無私天地寬,胸懷錦繡氣自華。千百年來,正是這一湖的仙靈之水,肥沃了這片熱土,澆灌出蟹肥稻香的魚米之鄉,也養育了長蕩湖人坦蕩豁達,勤勞純樸,重情厚意的似水柔情。
駐足水邊,聆聽湖水潺潺,像一場奔騰的交響樂,又似一曲清新的絲竹民樂小合奏。時而千舟競發,流水如雲;時而拍刀催馬,馳騁沙場;時而峰回路轉,風平如鏡;時而和風習習,鳥語花香。不經意間,澎湃了我不羈的思念,浸透了我蒼白的水墨,縈繞在我寂寥的雨巷。
水城之城
劃一條小木船,沿湖邊飄蕩,一路嗅著蓮藕、蘆葦的清香,還有魚蟹的腥味,淡淡的,悠悠的,都是你的氣息。無論春夏秋冬,無論陰晴圓缺,長蕩湖的詩情畫意,唾手可得,有曆代名人的吟誦,也有平民草根的傳唱。唐代詩人張籍的《長塘湖(即長蕩湖)》直抒胸懷,千古流傳。“長塘湖,一斛水中半斛魚。大魚如柳葉,小魚如針鋒。水濁誰能辨真龍?”人們傳誦最多的,便是“一斛水中半斛魚”。我卻偏愛“水濁誰能辨真龍”,詩的獨到似乎恰好在此。麵對清澈的湖水,他能想到“水濁”,“真龍”是什麼?龍王,還是天子?古人莫辨,今人能辨?這使我想到長蕩湖邊的詩人儲光羲的《江南曲》:“綠江深見底,高浪直翻空。慣是湖邊住,舟輕不畏風”。沒有悍峭、豪放的筆墨,輕淡的言辭淡定從容。這樣的情境,力透紙背。難怪就連身處清華園荷塘月色下的朱自清,也會發出“我到底惦記著江南了”的感歎。而儲光羲的另一首《江南曲》“逐流牽荇葉,緣岸摘蘆苗。為惜鴛鴦鳥,輕輕動畫橈”,與朱自清想到的“采蓮南塘秋,蓮花過人頭”,又有了異曲同工之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