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地處南嶺西麓的嶺南市公安局緝毒科在全縣市開展了一次禁毒行動,根據有關部門的舉報,發現有一批毒販在深山中種植罌粟來提煉毒品。為了更好地打擊毒品犯罪團夥,嶺南市公安局召集各縣市的森林警察開展了一次全麵培訓。
孟康寧負責的森林轄區叫台盤山。按理說,這樣的學習會議應該是所長王長江來的。可是王長江對他下了命令,讓他出去“清閑”幾天,他也隻好無條件地服從命令。在市區開會的這幾天是不允許警察帶槍的,但他有個習慣,在人多事多環境複雜的地段,或者偏僻幽靜陰暗的地方,他總要摸摸褲腰帶上的手槍和銬子。說職業習慣也好,說是壯膽也行,像今晚他就幾次把手伸向褲腰帶了。一摸,褲腰帶上空空如也,他自己都覺得可笑。
一個星期以來,所有的學員都在開會學習,孟康寧感覺有點兒累。這天晚飯後,他一個人沿著濱江大道散步。燈火輝煌的江邊地攤人頭攢動,每張臉上的表情都充滿著貪婪,仿佛都在為某種欲望蠢蠢欲動。孟康寧掃視了一眼人群,最顯眼的還是那些做皮肉生意的女人,她們穿梭在人群中,對每一個男人都虎視眈眈。這時,一個女人如魅影般從樹下閃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倒在了他的懷裏。
“大哥,今晚我是你的人了。”漂亮的女人慵懶地說。
孟康寧尷尬地笑了笑,說:“姑娘請自重,我不需要。”
女人接連打了幾個哈欠,說:“大哥,求你了,給我五百塊吧,就算我向你借的也行。”女人像蛇一樣軟綿綿地靠向孟康寧,雙臂緊緊地纏繞在他的脖子上,嘴裏喃喃地叫著“大哥大哥”。
除了女朋友餘嬿,孟康寧何曾跟其他女人像這樣纏繞過,他連忙伸手將女人推開,但女人身上散發出醉人的香味,使他的呼吸頓時急促起來。
突然,女人的身體一陣痙攣,嘴裏含糊不清地央求著:“求你了,給一點兒吧。”
孟康寧看著女人萎靡不振的樣子,猛然意識到眼前的女人是吸毒者,想利用美色勾引男人換取毒資。不容多想,他厭棄地一把將女人甩開。
沒想到,一下子失去重心的女人一個趔趄倒在旁邊的花圃裏,聲音淒迷地叫喊著:“哎喲……難受……你……怎麼可以……見死不救呢?”
聽著叫喊聲,孟康寧止住了正準備離開的腳步。說不清是職責還是良知,他回過身來將女人扶起,並把她從黑暗中拉到昏黃的路燈下。這一拉不打緊,女人嘴角處的那顆黑痣揪住了他的心!他連忙拉住那女人,問道:“姑娘,你叫什麼名字?”
“大哥……快給我錢……”女人再次低聲央求著。
孟康寧催促道:“妹子,你告訴我,你是哪裏人?”
女人似乎一下子來了興趣,討好地說:“給我錢,我就告訴你。”
孟康寧無可奈何地笑了一下,說:“錢,我沒有,不過我可以把你送到附近的戒毒醫院,幫你減輕痛苦。”說著,他就一把拉著女人的手向不遠處的醫院走去。
女人死活不願意進醫院接受臨時治療,大喊大叫聲引來了不少路人圍觀。
孟康寧沒辦法,隻好拿出手機聯係上了在附近派出所工作的同學李誌。
不一會兒,李誌帶著一個警員連推帶拉地把女人送到了醫院。正準備離開的時候,李誌近似開玩笑地對孟康寧說:“康寧,這女人是你的親人嗎?”
孟康寧驚訝地問:“你看我們長得像嗎?”
李誌仔細看了看孟康寧,說:“我剛才在前台用那個女人的身份證登記,我看你倆同姓,而且仔細看你倆的模樣倒真有幾分神似。”
孟康寧笑了笑,疑惑地問:“她也姓孟?”
李誌說:“是的,名字叫孟玲。”
“她也叫孟玲?”孟康寧心頭一驚,但又立刻恢複了鎮定,“那……那就算是吧!”說著,孟康寧回身走到女人住的那間病房。此時,護士剛給女人打完鎮定針,她正安靜地睡著。孟康寧決定先回到住處,明天再來看望她。不知何故,他開始對這個吸毒女人再也放不下,思緒一下子回到了十多年前。
小時候,妹妹孟玲天天尾隨他的屁股後麵“哥哥、哥哥”叫喚,下跳棋、搭積木,兄妹倆總是形影不離。後來,孟玲漸漸地開始愛美了,嘴角上的一顆黑痣就被她視為汙點,就想使勁地擦洗掉,但是無論怎麼洗都無濟於事,接著她開始自卑起來。為了安慰妹妹,孟康寧就告訴她那是一顆美人痣,誰長了這顆痣誰就是美人。一日,孟康寧放學回家,發現妹妹不見了,家人找了很久都沒有找到。後來報警,才知道孟玲是被人販子拐跑了。一個月後,人販子雖然落網了,可孟玲早就被轉手給其他不知名姓的人販子,也不知被賣到了何方。自那以後,孟康寧心裏燃起了憤怒和複仇的火焰,高考填寫誌願時就報了警察學校。他無時無刻不想著找到孟玲。今天遇到的那個女人,嘴角的黑痣跟妹妹的一模一樣,而且名字也一樣,難道她就是自己失散多年的孟玲?這一夜,孟康寧輾轉反側,無法入眠。
第二天,孟康寧好不容易熬到開完會,就馬不停蹄地來到醫院。剛到病房門口,院長就滿臉堆笑地走過來說:“孟警官,你昨晚送來的病人逃跑了。”
孟康寧大驚,說:“什麼?”
院長說:“孟警官,人已經跑了,但是那五百元的治療費用,我們不可能去你們縣找你們單位簽單報賬,這事……你看?”
孟康寧一愣,隻好從錢夾裏抽出五張大鈔扔在桌上。出了醫院大門,他狠狠地罵了一句:“他媽的全是蠢醫生,碰上你們真是撞到鬼了!”
直到在市區學習結束,孟康寧都沒有放棄尋找那個極有可能是自己妹妹的女孩,但終究是一無所獲。於是,他決定先回到所裏作完彙報再作下一步的打算。
這天,孟康寧剛回到單位宿舍,餘嬿就迫不及待地來找他。小別勝新婚,兩人溫存了一番之後,孟康寧打趣地說:“我才外出幾天啊,若是以後幾個月或是一年半載不見,看你怎麼辦?”
這次,餘嬿分明在盡做妻子的義務和行使做妻子的權利了,她撇開孟康寧的話,說:“愛情婚姻家庭,女人最大的天敵就是女人!”
孟康寧不解地問道:“什麼意思?”
餘嬿漫不經心地說:“你再把那天晚上在幽徑裏豔遇的事情老老實實地講一遍。”
孟康寧不敢抗命,說:“那個女孩,我有強烈的預感,她就是我的妹妹孟玲。”
“你真是患有職業病啊!”餘嬿沒好氣地說,“就憑一顆黑痣?”
孟康寧的思緒又回到了少年時代。當初,妹妹剛失蹤的時候,母親哭得天昏地暗,自己也哭腫了眼睛,甚至還手握菜刀砍壞人的頭像。每一次想起妹妹,舉手投足間她那可愛的樣子都十分清晰地在他的腦海中閃現。一說到那顆黑痣,更是牽動了他的每一根神經,而且每一根神經都在隱隱作痛。想著想著,他不禁淚流滿麵。
餘嬿見他傷心的樣子,心裏也不覺心疼起來,嗔怪道:“虧你還是警察,怎麼就讓她溜了?”
孟康寧卻像個呆子,目中無神。
餘嬿想調節氣氛,上前在他臉上親了一口。
孟康寧勉強回應了一下,然後心不在焉地把餘嬿送回了家。回到宿舍,孟康寧更加放不下那個叫孟玲的女孩,本打算過段時間再請幾天假,去市裏找找她,但是此刻這種被親情喚起的喜悅與失落,讓他感到很不安。於是,他來到辦公室,找到正在加夜班整理案卷的王長江,說:“王所,輪也該輪到我公休了吧?”
王長江一愣,說:“剛從市裏學習回來,又準備出去消遣了?你想去哪兒?”
孟康寧有點兒不悅,說:“這是我的私生活。”
王長江沉默了一會兒,說:“你的私生活我不管,看你回來,就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莫不是被市裏麵的美女給勾走了魂。你別忘了,隻要你孟康寧還沒有跟餘嬿走進婚姻的殿堂,我就有機會再次追求餘嬿。”說完,王長江帶著一臉挑釁地看著孟康寧。其實,在孟康寧外出學習期間,他就趁機闖進餘嬿的家裏兩次,每一次都信誓旦旦地說這輩子除了餘嬿將終身不娶。餘嬿總是輕蔑地調侃他,讓他心裏很是難受,便不覺生出一絲怨恨,怨恨像一團霧氣,孟康寧的影子在霧氣中忽隱忽現。孟康寧連續兩年沒休假了,現在卻在這個緊要關頭提出來,簡直讓他崩潰。那天晚上無功而返時,餘嬿曾半開玩笑半警告地說了一句,王長江你再找我,我就跟孟康寧閃電式結婚,然後去三亞椰林灣度蜜月。難道他們真要休假度蜜月了?難道我就真的沒有機會了?王長江的心像一顆將要爆炸的炮彈。
聽完這話,孟康寧本想一拳打過去,但是為了能夠請假去找妹妹,他咬咬牙根,低沉地說:“王所,休不休,你說一句話吧!”
王長江嘿嘿一笑,說:“先休幾天吧。所裏警力不夠,巡山任務重,兩個月後再補休幾天。”
孟康寧道了一聲“謝謝”,頭也不回地離開了辦公室。
王長江望著孟康寧急速離開的背影,暗笑道:好個屁!我故意縮短你的假期,看你們幾天時間怎麼度蜜月!
剛到市區,孟康寧就接到餘嬿打來的電話。還沒等他說話,餘嬿就大怒道:“孟康寧,你先前關機是什麼意思?你在哪裏?”
孟康寧慢慢地說:“我在市區。”
餘嬿馬上明白了什麼,說:“哥哥找妹淚花流?”
孟康寧低沉地“嗯”了一聲。
餘嬿咆哮道:“怎麼不告訴我一聲?你敢確定那個女人就是孟玲?”
孟康寧鏗鏘有力地答道:“寧可信其是,不可信其不是!”
餘嬿放低了聲音,警告道:“那個煙花女人如果不是你親妹妹,我就跟你沒完!”
孟康寧心煩地掛了電話。
夜暮時分,孟康寧快速地出了賓館,找到了那晚遇見吸毒女人出現過的地方。他像闖進戒備森嚴的警戒區一樣,習慣性地摸摸腰,這回他帶了一把銬子。然後,他順著忽明忽暗的小徑走了幾公裏,慢慢地接近了五六個粉脂味撲鼻的女人,卻沒有找到那粒令他心跳的黑痣。
一個女人截住他,說:“大哥,我觀察你一個晚上了,你霧裏看花啊?告訴你,我叫含羞草,現實生活中卻是最鮮嫩的玫瑰。五百塊一晚,怎麼樣?”
孟康寧知道“含羞草”是個代號,手比劃著指著嘴角,說:“我找嘴角有黑痣的姑娘,你認識嗎?”
“含羞草”慍怒,繼而嫵媚地笑道:“她比我漂亮嗎?如果床上功夫比不上她,我免費,行嗎?”
孟康寧額頭上冒出了冷汗,說:“別別……別……我要找的姑娘是我妹妹,我要拉她出火坑。”
“火坑?”“含羞草”鄙視地打量了他一眼,“看你也不像闊大佬,你妹妹賺錢是為你討婆娘吧!你真是個愚蠢人,當今世界早就笑貧不笑娼了,你還不知道啊?滾吧,浪費姑奶奶一片表情!”
孟康寧忍氣吞聲地說:“好妹子,你告訴我,你認識嘴角有黑痣的姑娘嗎?你知道她在哪兒嗎?”
“含羞草”白他一眼,轉身竟放個響屁走了。
孟康寧氣得罵了一聲娘。
“含羞草”回過頭杏眼圓瞪道:“你個短命鬼撞上我,算是撞上鬼了!想操我的娘啊,姑奶奶今天跟你拚個魚死網破!”
孟康寧有點兒心驚,此時他也不敢亮明警察的身份,隻得扭頭跑得比兔子還快地溜回了賓館。接下來的兩個晚上,他遠遠地躲著這幾個女人守株待兔,但還是一無所獲。
第四天,孟康寧耐不住了,決定破釜沉舟。晚上,他搶先坐在昏黃路燈下的石凳上,“含羞草”一眼認出了他,對他不屑一顧地翻著白眼。孟康寧站起來笑嘻嘻地說:“妹子,五百塊太貴,減一百,怎麼樣?”
“含羞草”轉怒為喜道:“我早就知道大哥當婊子還想立貞節牌坊,不就是嫌貴嘛,減一百,行。”“含羞草”小鳥依人般靠上來,緊緊地挽著孟康寧的胳膊。兩人臨進房門了,“含羞草”喃喃地說:“大哥真是好人,身上散發的氣息就令我醉了。哎……”
門剛一關上,孟康寧立馬從身後掏出手銬,銬住了“含羞草”的雙手,威嚇道:“如實回答我的問題,我就馬上放你。你認識嘴角長黑痣的那個姑娘嗎?”
“含羞草”嚇得忙不迭地說:“真的不知道她姓甚名誰,但她前些日子突然闖進我們幾個姐妹的地盤,而且生意火爆,被我們趕走了。”
孟康寧怒不可遏地問道:“那你知道她現在在哪兒嗎?”
“含羞草”戰戰兢兢地說:“真不知道呢……城區這樣的地盤有幾塊,估計去了城北吧,那裏是自由市場。”
孟康寧打開手銬,大喝一聲:“滾!”
“含羞草”不屑一顧地離開。
接著,孟康寧馬不停蹄地趕到城北,轉悠了一大圈,發現這裏原來是一大片新開發區,許多高樓大廈正在興建,眾多工棚裏,住著一大幫建築工人。這些建築工人遠離家鄉,大多都是灰頭土臉的農民工。於是,劣等暗娼也都彙集到了這裏,來解決這幫建築工人的性饑渴。幾個滿身灰塵和汗臭味的工人大聲談論著女人,嘻嘻哈哈地從他身旁經過,孟康寧頓時渾身一顫,心也跟著劇烈地絞痛起來。如果那個有黑痣的姑娘真是自己的妹妹孟玲,那她的生活簡直不敢想象。走了沒多久,孟康寧找到一個矮工棚,裏麵隱隱約約傳來女人的笑聲,他斷定那就是暗娼們皮肉交易的場所。走過去一看,隻見幾個女人在棚外慵懶地打著哈欠伸著懶腰,唯獨那個嘴角有一顆黑痣的女人鶴立雞群。
女人似乎早已忘記了孟康寧,她像“含羞草”一樣甜甜地說:“大哥,你真帥。”仿佛這都是暗娼舞台上的通用台詞。
孟康寧迎上她,交談了幾句之後就將她帶到了賓館。孟康寧亮明身份,平和地問:“姑娘,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孟玲。”
“啊!”盡管這是孟康寧早就意料到的答案,但心裏還是一驚。
“我是貴州凱裏人。”她又從容地說。
孟康寧想起當年妹妹似乎也是被賣到那裏之後下落不明的,心裏也就更加肯定眼前的這個女人就是他的妹妹孟玲。於是,他開始和孟玲交談起來,誰知結果竟讓孟康寧有些失落,這個女人並不是他的妹妹孟玲,而且她似乎早就接受過幾次審問,她的每一句回答都滴水不漏。最後,孟康寧用幾近威嚴的語氣說:“把身份證拿出來!”
“我沒有身份證。”
孟康寧搶過她的背包,翻出身份證,仔細看了看,才發現身份證是假的。身份證上的人嘴角雖然有痣,但憑他的直覺一眼就看出臉形輪廓略有出入。孟康寧看了一眼女人,開始生氣地質問起來:“你的身份證是從哪裏來的?你要是不老實告訴我的話,我就立馬把你送到戒毒所去!”
女人忐忑地說:“身份證是真的,不過是盜來的。嘴角的痣是找辦假證的人在電腦上合成的。”
“那你告訴我你的真實名字。”
“阮小麗。”
“家庭住址?”
“四川內江。”
孟康寧頓覺掉入穀底,若她真的是阮小麗,那他的妹妹孟玲在哪裏呢?難道已經……他不敢再往下想。最後,他決定出錢將阮小麗送到戒毒所戒毒。盡管阮小麗不是他要找的妹妹孟玲,但是一看到那顆黑痣,孟康寧的心頭就有一種莫名的親切感。
孟康寧瞞著餘嬿,帶著阮小麗去了戒毒所。戒毒所副所長也是孟康寧昔日警校的同學,辦起事來很方便。兩個月後,阮小麗康複出院,她做夢也沒想到孟康寧還會來接她,走出戒毒所,心裏不禁對孟康寧多了一份依賴。她像貓一樣溫順地依偎在孟康寧身旁,說:“哥哥,謝謝你出錢幫我戒毒,現在我們去哪兒?”
聽到一聲“哥哥”,孟康寧的心飄飄然,仿佛回到了少年時代。於是,他開車帶著阮小麗去了海邊的一家酒店吃飯。吃飯的時候,他把一隻大螃蟹夾進阮小麗碗裏,就像小時候讓孟玲吃大鯉魚一樣。
阮小麗開心極了,眼裏分明還閃動著淚花。
晚上,孟康寧看還有多餘的時間,就驅車來到市郊原野。在一僻靜處,孟康寧拉著阮小麗的手走進蝴蝶蜜蜂載歌載舞的世界。兩個人靜靜地散了一會兒步,當孟康寧問起阮小麗家裏的情況時,阮小麗悶悶不樂地轉移了話題。
這時,孟康寧抓來一隻蝴蝶放在阮小麗的手心上。阮小麗陶醉地看著蝴蝶美麗的翅膀,癡癡地說:“哥哥,你喜歡我嗎?”
孟康寧眨了眨眼,打岔道:“告訴我,你的假名為何叫孟玲?”
阮小麗猶豫了一下,眼裏透露出一絲慌張,說:“隨便取的。”
孟康寧也隻好作罷,心裏一陣悵然,見天色已晚就跳上警車說:“走,我們回去吧。”
突然,阮小麗瞟見遠處一輛無牌麵包車邊站著幾個熟悉的身影,心裏不禁驚恐不安起來。
孟康寧說:“你怎麼啦?”
阮小麗看了一眼孟康寧,鬆了一口氣,說:“沒什麼,麵包車那邊有幾個人。”
孟康寧向遠處望了一眼,笑著說:“沒事,估計是過來玩的人,我們回家吧!”說著,他拉著阮小麗進了小車。
小車平穩地開進市區,阮小麗望著後視鏡裏遠遠跟在後麵的麵包車,仍然不安地問:“哥哥,你不是說要馬上回家嗎,怎麼又進了市區?”
“你想跟我回家?”
“對呀!你不是已把我當成親妹子了嗎?”
孟康寧一時無語。因為工作,他極少回家,家裏隻有一個已退休的老母親圍著鍋碗瓢盆轉。他想了想說:“你是我的妹子,你能聽我的話嗎?”
阮小麗乖乖地點點頭。
於是,孟康寧開著小車把阮小麗帶到了火車站,連哄帶騙地給她買了一張回四川內江的火車票,並讓她回老家好好生活。
孟康寧剛想打道回府,餘嬿便打來了電話。
“你在哪?”
“鄉下辦案。”
“你撒謊。”
“你不相信?”
“王長江說你去向不明!”
“王長江”三個字太刺耳了,孟康寧立馬開足馬力駛回了縣城。見到餘嬿時,她卻在偷偷地笑。女人被愛情之火焚燒時,時刻牽掛著心裏的男人,見不著人影,聽聽聲音也是一種滿足。她根本就沒有向王長江追問孟康寧的去向,電話裏故裝嚴肅是在逗孟康寧玩。
孟康寧差點兒打她的屁股,白了她一眼,說:“你開始學會捉弄人了。”
餘嬿嘻嘻笑道:“我在檢測男人小心眼的指數。”
孟康寧答道:“我會達到最高分值。”
餘嬿心裏蕩著一股蜜,甜甜地說:“我同時也在檢測你對愛情的忠誠!”
孟康寧尷尬一笑,其實他也在撒謊。
餘嬿看出了端倪,追問道:“今天到底去哪兒了?”
孟康寧如實交代了自己的“罪行”,把這些日子送阮小麗去戒毒所戒毒和今天送她回家的事情,像竹筒倒豆子一樣倒了出來。
餘嬿不由得心生怒火,柳眉倒豎地訓斥道:“我說你這段時間在忙啥呢,原來是忙著和那個女人鬼混呢!”
孟康寧一時語塞,尷尬地說:“我一直沒告訴你,是怕你多心。”
餘嬿不悅道:“上次你不是已經向我保證過不再找那個女人嗎?不是說好了,過段時間我們就結婚嗎?”
孟康寧安慰道:“餘嬿,那個阮小麗雖然不是我親妹妹,但是那顆黑痣總是讓我對她放心不下。你要理解我的心情,我隻是把她當作妹妹來照顧,以彌補這些年來失去妹妹的缺憾。”
餘嬿冷諷道:“這世上,嘴角長美人痣的女人多了。”
孟康寧說:“什麼意思?”
餘嬿說:“生活中,還會有N個阮小麗出現。”
一句話說得孟康寧直冒冷汗。這晚,兩人又不歡而散。
第二天,孟康寧帶著沉悶的心情回到自己的轄區巡山,坐在溪水邊休息時,眼前一隻彩蝶翩然而過,他的思緒馬上又回到了市區郊野,阮小麗似乎緊緊地依偎在他身旁,他的心情不覺舒暢起來。
在太陽偏西時,孟康寧回到了單位。剛到辦公室門口,王長江咧嘴衝他笑了笑,然後又朝他的辦公室努努嘴,吹著口哨一臉幸災樂禍地走了。
孟康寧望著王長江的背影,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他推開辦公室的門,一下子驚呆了,阮小麗正坐在裏麵。
阮小麗站起來,聲音有點兒怯弱地說:“哥哥!”
孟康寧覺得有點兒蹊蹺,忙問:“你怎麼在這兒?”
阮小麗輕輕回答:“南站上車,北站我就下了。”
孟康寧說:“為何不回家?”
阮小麗眼淚“嘩”地流下來了,說:“哥哥,老家我已沒有親人了。”
孟康寧一時語塞,隨手倒了杯水遞給阮小麗。
阮小麗憂鬱地說開了往事。剛出生沒多久,阮小麗的母親就撇下嗷嗷待哺的她,跟著心上人私奔沒了蹤影。阮小麗的父親既當爹又當媽,將阮小麗拉扯成人。不久,阮小麗的父親在工地上做事不小心送了命,留下了孤苦無依的阮小麗流浪街頭。
孟康寧慢慢地聽阮小麗說完,心裏不由得生出幾分同情,憐憫地說:“真是難為你了!”
“沒事,有哥哥在,我就不怕!其實我也是在認識阿青之後才淪為站街女的。”阮小麗繼續哽咽著回憶往事。原來,大概是三年前,有一次,阮小麗上班回到家,被街頭幾個混混欺負,被剛巧路過的阿青搭救。阿青一表人才,令涉世不深的阮小麗十分動心,從此對阿青言聽計從。但不久她就發現阿青的身邊美女如雲,而且阿青利用那些女人賣毒品。阮小麗本想離開阿青,不料,阿青早就暗中讓阮小麗吸上了毒品,並利用她來賣毒品。後來,忍受不了阿青摧殘的阮小麗趁阿青不注意,偷偷地逃了出來。為了吃穿和掙錢吸毒,阮小麗最終淪落為站街女。第一次碰到孟康寧時,她已吸了半年的毒。
聽完阮小麗的話,孟康寧對阿青這個人有了一個初步的印象,接著追問道:“阿青在哪裏販毒?”
阮小麗說:“他居無定所,經常帶著馬仔打架鬥毆。他們外出打架時,就開著無牌麵包車,打完就走,不留痕跡。”
孟康寧警覺起來,問:“那天在市郊的麵包車邊上看到的人就是阿青?”
阮小麗怯怯地說:“遠遠地看,好像是他!”
“那他跟蹤你幹什麼呢?”孟康寧問。
阮小麗猶豫了一番,說:“我也不知道。”
“哦,那你得小心點兒,估計他還會回來找你。你把他的情況好好地跟我說一下吧。”孟康寧擔心地說,然後抬起手拭去了阮小麗臉上的眼淚,“家裏沒有親人,但有田有地也可過日子,日後嫁人便可得到人生最大的幸福,為何來找我?”
“你救了我,就是我的親人,我要陪伴哥哥一輩子!”阮小麗天真地說。
孟康寧全身冒出了冷汗:這可怎麼得了,母親那裏通不過,更可怕的是餘嬿,她定會吵翻天!
阮小麗想了想,接著說:“我不祈望在哥哥身上得到幸福,但我是你的妹妹了,我要活在你的生活圈子裏!”
孟康寧囁嚅了一下,說:“妹子,我還是送你回家吧!”
本來以為抓到了救命稻草的阮小麗,突然感到自己太唐突了,而且有點兒荒唐可笑,看著孟康寧為難的樣子,她哽咽著說:“妹妹不忘哥哥大恩,哥哥受我一拜!”說完,她屈膝在地行了個大禮,站起身啜泣著奪門而出。
孟康寧追出屋門把她拉回辦公室,說:“天快黑了,你要去哪裏?”
阮小麗失神地說:“我無家可歸,城市的陰暗角落就是我的……”
孟康寧大駭道:“妹子,你不能再重蹈覆轍!”
阮小麗卻堅定地說:“但今晚我也不能睡在你的辦公室吧!”
孟康寧一陣心疼,說:“妹子,車到山前必有路,想個辦法謀份職業自食其力,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阮小麗的眼睛再次濕潤起來,說:“我沒有什麼文化,很難擠進白領階層;但我能吃苦,如果……隻要哥哥能認我這個妹子,隻要能呆在哥哥身邊,掃大街、在飯店洗盤子我也樂意!”
孟康寧想了想,說:“我先送你進電腦培訓班學習,以後自己不開店,到寫字樓當個文員。”隨後,孟康寧又在小縣城僻靜處租了一間小屋,把阮小麗安頓了下來。因為送阮小麗戒毒,他花了一大筆錢,現在阮小麗又在他身邊生活,他的開銷吃緊頂不住了。於是,他回家請求母親給予資助。
孟母早已習慣了孤獨,丈夫早亡,女兒失蹤,這麼多年來,她操勞著將兒子孟康寧撫養成人。當孟康寧回到家時,她正麵對亡夫的遺像和女兒小時候的照片落淚。
孟康寧掏出阮小麗的照片給母親。
孟母驚問道:“這是誰?”
孟康寧看了看母親,說:“媽,您看她像孟玲嗎?”
孟母把兩張照片並列一處,仔細端詳了一番,搖搖頭說:“不是。”
孟康寧尷尬地說:“一個在市區打工的外地女人,我想,如果您願意,她會很樂意做您的幹女兒。”
孟母警告道:“除了孟玲,我不需要什麼幹女兒。你這樣在外結交女人,餘嬿會有意見的!”
孟康寧說:“媽,這個我自有分寸。”
孟母閃亮的眼睛頓時黯淡下來。
孟康寧安撫母親道:“媽,我讓您想起傷心往事了!”
孟母淡淡地說:“我失去愛女,這輩子永遠走不出這片陰影了!以後對那些沒頭沒腦的事,你少捕風捉影。你現在要和餘嬿好好想想你們的婚事了。這些年,我給你也存了一些錢。”
說到這裏,孟康寧就將尋妹妹孟玲的經過和阮小麗目前的狀況和盤托出,並請求孟母給予資助。
孟母驚訝不已,說:“我這錢是存著給你和餘嬿結婚用的,若要用的話,你得先跟餘嬿商量。她要是同意了,媽我一定幫那個阮小麗。”
孟康寧無奈地點點頭,硬著頭皮找到了餘嬿。
不想,餘嬿聽完後,與孟康寧大吵了一架。孟康寧失落地出了餘嬿家的門,心裏滿是委屈,一個人疲憊地來到了一個小酒館,從不喝酒的他一瓶啤酒下肚後,渾身像火在燃燒。
第二天,孟康寧打電話向緝毒大隊的易隊長反映了阿青的情況後,便無精打采地來到辦公室。王長江說:“孟警官,據我們監控和群眾反映,你的轄區這段時間有身份不明的人在活動,你要加強巡山和防範,防止盜伐盜獵發生。”
孟康寧眉頭一皺,說:“不會吧?我所管轄的數萬畝國有林場,從沒出現過盜伐濫伐。”
王長江警告道:“連接數萬畝林場的,是幾千畝原始雜木林,那裏麵人跡罕至,有多種珍稀植物和野生動物,雖不是我們的防區,但別忘了我們森林警察的職責。”
孟康寧不敢反駁了,回答說:“知道了!”
王長江說:“如遇什麼難題,或人手不夠了馬上向我彙報。”
孟康寧不悅地點點頭。
王長江所說的原始雜木林,其實與轄區林木間隔一條峽穀,要走十來裏山路才能到達。孟康寧對王長江的決定有點兒氣惱,這就意味著每個月他將增加兩天巡山任務,也就意味著他沒有什麼時間陪餘嬿了。可幾天後王長江告訴他說,所裏上報的關於狠狠打擊盜伐珍稀野生植物犯罪的報告,上級領導已經批準,每個月會給孟康寧五百元補貼,孟康寧心裏這才釋然。
這天,孟康寧穿上便服準備巡山,他把手槍手銬係在腰帶上,正要出門,孟母表情嚴肅地叫住他說:“寧兒,你等一會兒。”
“媽,有事?”他停住了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