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冰冷的刀,冰冷的臉,冰冷的手。
這是武林中最有名的刀,卻不過是柄普普通通的刀。無論誰花上二兩銀子都能在鐵匠鋪裏買到的刀,但它卻如清風吹拂般割下過許多有名人物的頭顱。
至於這張冰冷得沒有絲毫表情的臉,這雙看似普通,卻能施展出駭人魔力的手,就幾乎沒有人見過了,因為人們看到的隻是一幅刀光倏閃,人頭落地,鮮血噴濺的奇異而又詭麗的場景,卻從來看不到他這個人。
這雙手攤在桌上,兩手間是一疊厚厚的銀票。
這是五十萬兩的銀票,他沒有去數,甚至也沒有去看,因為在這點上沒有人敢欺騙他,他腦中想的隻是一個問題:武林中有誰值這個數目?
“是誰?”他的聲音也同樣冰冷,似乎經過了冰凍處理。
“第一人。”
他沒有說話,手卻放到了銀票上,這就表示他已接下了這樁生意。
他對要殺什麼人從來都沒有什麼興趣,在他的眼中,世上隻有兩種人:活人和死人。死人他是看不到了,而活著的人在他眼中似乎每人頭上都插著一個標簽,那上麵標明數目,那就是他要殺這些人的報酬。
但這次他放在銀票上的手卻有些發抖,心裏也一陣陣悸動。
二
第一人是一個人的名字,這個人便是武林第一世家的家長。
“第”是個很古老的姓氏,遠在兩漢時期卻是顯赫世家,高官顯宦輩出,到得後來,子孫凋零,家世漸落,已有被擠出百家姓的危險了。
所以每一代的第家人都以多生兒子為榮,隻望通過這辦法來使家族振興。可惜天不從人願,到了第一人這代,父母使盡渾身解數,從不放過任何可能生子的良機,辛苦一生,老來才得了第一人這根獨苗。
他父親給他取名“一人”,並非是想讓他成為武林第一人,而是一種絕望的感慨,既是說:第氏家族到第一人這輩上,世上隻有一人姓第了。
第一人自小便吃盡了這名字的苦頭,受盡了玩伴的嘲弄和冷落,而一踏入武林,更是步步荊棘,無論誰聽到他這名字,除了哈哈大笑外,便是將他痛扁一通。
世間的不公與嘲弄並沒有嚇退他,反倒激發了他的抗爭心,於是他一步步,一拳一腳一刀一劍地拚搏,終於在四十歲上真正成了武林第一人。
他並不因此而滿足,隻因他從自身的遭遇知道:武林太黑暗了,處處充斥著不公正的現象,弱肉強食幾乎已是武林的通行法則,而那些受欺淩的人們除了搶天號地,哀哀自泣外,就隻剩跳河抹脖子一條路了。
於是他把家裏變成了武林最終審判所,接受從四麵八方潮湧而來的投訴,不論事大事小,也無論牽扯哪門哪派,他都一秉至公,以同樣的暴力對那些濫施淫威者報以雷霆之誅。
開始一兩年裏,他幾乎激怒了所有門派,又陷入與整個武林對抗的苦戰局麵,但他憑借無人可敵的武功,門下生死弟兄的相助,以及他高超的外交手腕,迫得各派低頭,服從他的冷酷的裁決。
就這樣他以同樣的弱肉強食的法則,以暴製暴,卻替無數孤弱無依,受盡欺淩卻又無處投訴的弱者申冤昭雪,卻從來沒有意識到:
遭受他製裁的那些人的妻兒親友卻又成了被欺淩與被侮辱者,而他們卻真的投訴無門了,隻有向上天哭訴,然則上天沉默。
第一人於是成了神,世上惟一的神,每天都有許多人來投訴,在得到超乎他們想象的滿意的裁決後,懷著終生感激甚且膜拜的心情離開,當他們走出府門後,都情不自禁地回身向這座森嚴的府邸五體投地,膜拜不已。
三
第一人在完成了他的霸業,盡享了權力所帶來的榮耀與輝煌後,很快便又感到厭倦和無奈了。
按照他的命令,府門永遠是開著的,門房裏隨時都有八個精神飽滿、仿佛三天三夜不睡覺都不會眨一下眼睛的人在守候著,無論何時,隻要申訴者一登門,便立刻會被帶到府中權力的核心——第一堂上。
在這裏,申訴者可以盡情傾吐自己的冤屈,然後會被當貴客般安置下來,等候裁決和執行裁決的結果,而所有這一切並不要他一文錢,還提供給他最豐富,最有營養的膳食。
而在馬廄裏,隨時都有不少於三十六匹的快馬,府邸附近的人家常常會在夜裏聽到那熟悉而又急驟如雨的馬蹄聲,便知道:神又發怒了。
而第一人的命令是一刻鍾也不許耽擱,立即便要付諸實施的,不論他的命令是在深夜還是在淩晨發出的。
而在全國各地,第一堂都設有驛站,為執行命令者提供食宿和換乘的快馬,以保證第一堂的裁決能夠得到最快速度的執行。
四
第一人並未因這一切而感到驕傲,盡管在初期他的確有這種感覺。當人們在神的光環下頂禮膜拜時,會感到神的無比崇高、榮耀和威嚴。
然而真坐到了神的位置上,他卻覺得也不過如此,強烈的期盼和熱烈的追求在得到手時,都會化成一縷淡淡的惆悵甚至是失落,因為不管什麼,都不過如此而已。
最讓他感到驕傲的卻是他有兩個兒子,一個女兒,這可是他超爺勝祖之處。
假如他的兩個兒子也像他一樣能幹的話,第氏家族的中興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嘛。
大兒子第武,人稱第大,十六歲上便早早成了親,過了三年才給他生了個孫子,此後便再無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