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風了。
紫微曆公元十五年冬至,天涯島,又起風了。
寒風嗚咽,吹打鋪子斑駁的門扉和即將散架窗扉,啪啪作響。冷風卷進鋪子裏,把門口的碳火吹出藍幽幽的火苗。寒風沒有駐步,在鋪子的外間蹦達了一圈,找到木板縫兒,竄入裏麵的隔間。
鋪子的隔間,布置清寒,家具僅一椅、一幾、兩榻而已;隔間裏,透風的板壁空空如矣,沒有名家墨寶,更沒狂草名貼,與斯是陋室唯吾德馨的草廬完全搭不上邊,自然這一處並不是什麼令人仰慕的隱者之家。
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室破又遇徹骨風。不過靜坐在榻上的少年不理那惱人的寒風,依舊合著眼簾,靜坐冥想沉思,陷在另一個世界裏,物我兩忘。在少年的周邊,浮動著發亮的猶如塵埃卻又不是塵埃的物質,猶如流螢,又如一片銀河。
發,被風吹起,亂了。露出少年光潔且棱角分明且邪氣橫生的俏臉。臉算得上俏俊,就是有點黑了些。黑是黑了些,但若是放得下身段,雖然做不來小白臉,做個小黑臉也是可以的,畢竟在天涯島的富婆娘兒有些就喜好這調調兒。總之白有白的倜儻,黑有黑的風、流。
少年周邊的銀色物質起了些許變化,漸漸轉動,似銀月一樣浮到了少年的頭頂之上,開始慢慢旋轉,猛然間又停下來,散成飛雪一般,飄飄然灑下,遇到少年的身體,便是雪落大海一般沒了影子,一點痕跡也無。
在銀色物質全部消失的那一刻,少年的手指動了。少年的手指非常修長,卻又很勻稱,非常適合學習古琴。他倒是學了一段時間的古琴,卻沒有那方麵的天賦,隻能彈出老鴉之聲,令人心煩。
少年睜開眼睛,黑色如冬夜一般冰冷的眸子轉了轉,目光透過木縫射向鋪子的外間。一個老頭正坐在鋪子門口的碳火旁灌著劣質的水酒;少年眉頭一皺,跳下床榻,吱呀地推開擋不住風和光線的門,一聲不響地坐到老頭的對麵,伸手便從老頭的手裏奪下劣質水酒,仰天灌了幾口,喝得一滴不剩。
“兔崽子,沒孝心。”
“少喝一點,有益健康!”
少年叫風嘯雲。老頭是風嘯雲的大伯戰戈。兩人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沒有任何新意,無非是東街又有一位姑娘看上了風嘯雲欲結姻緣此類狗血之事。風嘯雲的回答更沒有新意,我年齡還小,不想過早的成有妻之夫。
戰伯現在很頭疼,風嘯雲毛沒長齊,就幾乎把鄰家女孩子禍害了個遍,盡開花苞,這樣下去,總會搞出禍事來。也不知道這小兔崽子有屁魅力,讓這些女娃兒對他上心。
談著談著,一身酒氣的老頭戰戈靠著椅背睡著了,打著比豬還響亮的呼嚕,便是大街上也能聽到。
風嘯雲感到無聊,站起身來,走到放在外間的砧板邊,抽了一把殺豬刀,嫻熟的為一塊牛肉剔骨。剔骨是非常講究的,若是沒有高超的技藝,一把好的殺豬刀剔過一次骨頭以後,便會失去往時的鋒利,甚至劈到骨頭出現缺口卷刃情況。這種情況不會在風嘯雲身上發生,風嘯雲了解牛的內在結構就像他對人體的了解一樣。殺豬刀在肉與骨間遊動,完全避開堅硬的骨頭。
片刻之間,風嘯雲便把五十斤重的牛肉剔骨完,他高超的剔骨技藝引來路人圍觀。把剛剔好的牛肉盛到破盆子裏,然後撥開人群,走到一隻鐵籠邊。打了一個口哨,三隻小狗一樣的靈獸崽子呼竄到籠邊上,嗚咽著,眼巴巴地等待風嘯雲的喂食。靈獸崽子自然不是溫馴的小狗,而是非常著名的海狼靈獸,其長大後戰力足可媲美強大的鬥士
把一盆五十斤左右的牛肉塊倒進籠子裏,三隻海狼靈獸幼崽三兩下,便風卷殘雲吃了個精光。風嘯雲有此無奈地看著三隻海狼幼崽,感到有點頭疼。最近幾年,靈獸幼崽的生意每日愈下,近一個月來,連一隻靈獸幼崽都沒有賣出去。為了挺過這段日子,鋪子裏值幾個錢的物什基本都拿去賣了。除了身上了舊裘衣,就隻有一串沉香手鏈和一把長刀值錢,不過,風嘯雲舍不得賣掉長刀。刀是風嘯雲的生命,豈能賣掉?
人群散了,籠子裏吃飽了的海狼靈獸已經睡去,風吹得更勁了,不知道何時開始零星的飄下鹽沙般的雪。長街開始靜了,隻有風嘯雲雕塑一般的坐在獸籠邊,拿著一把長刀,細細端詳,好像在端詳讓他失去了很多第一次的初戀情人。
刀,無刃,長六尺,重愈千斤,通體漆黑冰冷,猶如風嘯雲的眸子一般。刀無刃豈能殺人?如此之重又有何人能使?在很多世俗人眼裏,這就是一把破刀,連殺豬刀都不如。不管世俗人如何看待這把刀,都不會影響風嘯雲對這把刀的喜愛。無論誰出重金,他都不會賣掉這把刀。這不是一把刀,這是一把有生命的刀,風嘯雲能聽到它的呼吸聲,能感受到刀體傳來的溫度。風嘯雲修長的手指輕撫刀,目光落在殺意十足的刀銘之上。口中低低地念道:“九幽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