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老師聊進少年幫,左牽黃,右擎蒼,衣衫襤褸,千回轉平崗。為報九年教育恩,親執教,看誇父。
鵬程胸膽尚未張。鬢如霜,又何妨?持節雲中,何日遣馮唐?會執教鞭如神筆,西北望,畫天狼。
——熊悍?戰國?《江城子?青雲書院》
熊悍一生中最感到遺憾的是自己做老師時曾經將暴力施加在那兩個漂亮女生身上。
那是某年12月某日,熊悍已經記不清當時的具體日期和地點,因為人們對於痛苦的回憶常常下意識地回避,結果很快就忘記了那一天。總之是在ZQ市WS縣某鄉村中學初中某課堂。當時上語文課的熊悍老師發現兩個女生在講閑話,仔細一看,是邢珣和謝玉璘,邢珣與“刑旬”同音,璘與“林”同音。熊悍想起這兩女生自恃長得漂亮,無心向學,慣於違反課堂紀律,還被收繳過不少武俠小說。熊悍怒道:“請你們自重些!女生要自愛!漂亮女生更是如此!”邢珣聞言,拍案而起,橫眉豎眼,歪臉點頭,指著熊悍說:“少來!你這個西楚誇父,你的蛤蟆功呢?你的負芻在哪?”頓時哄堂大笑,亂成一團,更有甚者,笑得東倒西歪,拍案叫好之聲、扔書之聲、口哨之聲不絕於耳。原來班裏多有讀過武俠小說的人,大都知道西楚誇父是宋朝西域湘西人士,是私通大嫂生下負芻的武林高手。即使有孤陋寡聞之輩,懵然張目四顧,四處打聽道:“誰是西楚,負芻是誰?”然後也必然有嘴快的學生口沫橫飛地解釋清楚了。
熊悍也知對於自己的名字很少有人不取笑的,但見她竟敢當麵取笑自己是網絡上的小說中那個臭名昭著的“西楚”誇父,心中仍不禁無名火起,另外,“楚”字讓他想到了一事。原來他也懷疑自己的身體有某種特異之處,因為他床上的蚊帳總是很快就腐化,新蚊帳過一個月就能隨手拉斷,有時他自己也覺得自己的命運是悲楚的,而且“西”字是英語“SEX”的譯音,在粵語中還有在性方麵罵人的含義,若罵別人是“西”某某,在粵語是極嚴重的侮辱。
熊悍現在所見所聞所想的都讓他無法忍受,終於大怒上前,指著她們罵道:“你……現在看好了,我的蛤蟆功來了!”
他說完迅速伸出右手舉起她們的桌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手一揚,把桌子往講台上一扔!
當時這兩女生的桌子離講台大約還有五張桌子的距離,那桌子是木製的,裏麵少說也有幾十本書,總重量無法計算。熊悍竟能毫不費力用一隻手將之扔到講台,臂力之強可想而知。
此事嚇得全班呆若木雞。
邢珣臉色發青,不再說話。熊悍怒氣未消,將她們趕出課室,帶到校長室,交給校長俞敬處理,自己回到課室繼續上課。
下課以後,熊悍叫邢珣到辦公室去。兩人大吵一架,熊悍說:“你作為學生一點都不尊重教師!”邢珣道:“老師不是應該和學生打成一片麼?不是該跟學生一起玩麼?”“我跟你玩?”熊悍指著一大堆試卷、作業、周記、教案、參考書、生字本、書法本,說道:“那你來備課改作改試卷?我沒見過你這樣的學生!”“我也沒見過你這樣的老師!”
熊悍忽然雙眼一濕,急忙把眼鏡搞下來,放在桌子上,走到門後麵,把自己藏在門後,毫無征兆地哭了。他劇烈地抽泣起來。他用右手狠狠地敲打著牆壁,手掌變得麻木,心髒劇烈地收縮,瘦削的雙肩不停地顫抖。熊悍不想讓人知道他哭了,拚命壓抑,卻更傷心,他想起自己的遠大理想,為什麼要做教育家的人,卻連一個女生也搞不掂。他覺得氧氣不足,拚命地抽鼻子吸氣吐氣。
邢珣看到眼鏡上有淚,眼睛忽然也紅了,露出想哭的樣子,卻沒有哭。
熊悍哭了許久,勉強平複了心情,用手抹了抹臉,收拾了一下眉毛,出來戴上眼鏡說:“你走!你們都給我走開!”邢珣依言走了。熊悍叫道:“咦……”兩女生頭也不回,走出了學校。
後來兩女生一連幾天沒有來上課,熊悍心中隱隱覺得不妥。
星期五,下午,教職工大會。熊悍因處理那兩女生問題的方法不妥當被校長俞敬痛罵一頓,並被迫當眾作了檢討。這個日期他印象非常深刻,記得清清楚楚,被校長當眾咒罵,是他職業生涯中第二大的失敗,第二大的恥辱。他在心中暗中發誓,一定要有所改變,當夜他一夜無眠。
第二天一早,熊悍悄悄離開學校。
這天熊悍離開學校時,笑容滿麵的校長俞敬叫住他,說:“你去哪裏?”
熊悍道:“今天是星期六,想去城裏散散心。另外,我收到包裹單,有免費的體育用品寄來讓我這個老師試用,所以才要上城的。這可不能讓別人知道,以免貽笑大方。”“好,我不告訴別人。”這時外麵有一個送煤氣的摩托手,把灌滿的煤氣送到了樓前,對校長說:“你的煤氣!”俞敬鄒眉道:“你幫我送上去吧?”“我這裏還有一瓶要送,你自己扛上去好了!”熊悍眼睛一掃,知道這種缺罐裝煤氣大約60斤,雖說不重,但對於俞敬來說,難度不小,便上去說道:“我來吧!”說完,一手提著,便腳步輕快地上了三樓,自有俞敬的老伴開門迎進,放進廚房了事。熊悍下了樓,忽覺俞敬看自己的眼神中有了點不知什麼。
熊悍知道自己這副形象在俞敬的眼中可不太妙。果然又聽俞敬笑道:“誇父老師,你看看你,站著像個‘7’字,坐著像個‘G’字,躺著像個‘C’字,作為一個老師,這樣怎麼行?”熊悍一聽,站得直了一點,說:“是,是,我可能是缺鈣。”他想:誰像你,挺著個將軍肚,小心不要弄成肝腹水!
“你呀,就是沒有自信。”“是,是!我得想法子把它給找回來。”
“你班上那兩個女生邢珣和謝玉璘好幾天沒有來上課了,我們聯係不上她們的父母。你雖不是班主任,也得關心一下。聽人說在巫山城見過她們,你可否順便找找她們?找到後叫她們一定回校上學。”
“好吧!”熊悍答應了,覺得有點頭大如鬥的樣子。且不提他與那兩女生有舊怨,先要知他是個超級路盲,沒有任何方向感,一進城,隻會按一個方向前進,往往會迷路,別說找人了,自己都會弄丟了。
熊悍早生華發,未老先衰,身材中等,體型精悍、體重不足50公斤、胡須可以忽略不計、牙齒還算整齊潔白、剛剛二十四歲、本科生,這種體型看上去不像是老師。此時他上穿教師製服衫,下穿藍色鱷魚牌褲子,含胸拔背。英俊瀟灑算不上,充滿朝氣也很勉強,與“精力充沛”不沾邊。總之此人看來各方麵都是有限公司,隻有雙眉上揚、臉上總露出不屈神情這一點尚算特色,否則隻好說是個平庸之人了。
熊悍走到校門口。忽見校長俞敬親自往一堵圍牆上貼布告,一共八張,其中一張上麵赫然寫著邢珣和謝玉璘的大名,她們因為曠課過多被記了過。另有五人,無非是上課時不斷講閑話,搞小動作,屢教不改,被處以警告、記過等處分,還有一人,是個搞惡作劇的男生,經常打電話騷擾年輕貌美的女老師,又到附近村莊偷甘蔗吃,被公安抓住,所以被處以留校察看的處分。
熊悍走出校門。門口有一棵古老的紅茶花樹。現在是十二月初,當然一朵花都沒有。聽說這花是本校優秀生的征兆,開多少朵花就出多少優秀生。他覺得這是無稽之談,抓住碗口粗的樹幹拚命搖了搖,若是旁人,真是蚍蜉撼大樹,紋絲不動,但他一搖,馬上從上麵掉下了兩隻螞蟻,抬頭仔細一看,原來樹上有兩個螞蟻窩。再一搖,兩個窩也掉下了。前麵還有一棵蘇鐵,此花人稱“鐵樹”。俗話說,鐵樹開花——千年一遇。現在這棵鐵樹不但開了花,還結了果,真是奇事一樁了。另有一棵白玉蘭花樹,現在也連一朵花都欠奉。那一棵小羊蹄甲卻正在盛開著紅花。校長俞敬在這兩樹之間掛了一竹篙的臘豬肉,打算曬幹好過年。一個頭戴鴨舌帽的小男孩拖著玩具車,在校門口走來走去,熊悍認得他是俞敬的孫子,熊悍是個對名字沒有什麼概念的人,總記不住別人的名字,現在隻好又走過去,蹲下,握住小孩的手,說道:“小朋友,握握手,你叫什麼名字呀?”“不告訴你,你已經問了幾百遍了!”熊悍苦笑一下,往處麵走。
經過校門外的小賣部,有一群人忽然大叫道:“不好了,古尚祿又喝醉酒,撒起酒瘋來了!”然後有人拔腿就跑。
熊悍定睛一看,果然有個身形高大的青年男子搖晃著衝了過來,認得他是本校同事古尚祿,聽說總在自稱力大無比。
眾人見熊悍出門,便往學校跑去,邊跑邊說:“快跑進去,關上校門。古尚祿這大個子撒起酒瘋來可沒人能治!”俞小孩被某人絆倒了,哇哇大哭起來,玩具翻鬥車變成兩截,帽子也掉了。
熊悍一聽,急忙抱起俞小孩,隨著眾人進了學校,關上了校門。
熊悍看著古尚祿,忽然想起一事。
原來,在大學時熊悍、古尚祿兩人同班,同住一座樓,古尚祿住103房,熊悍住102房。熊悍天天很早起床,到操場練什麼輕功。那時他看見熊悍開門出來,背上背著沙背心,左手拿著燕子飛鏢,右手拿著鐵扇,頭上戴著耳塞,腿上綁著鐵綁腿。古尚祿當時是學校廣播台的播音員,要義務替學校放起床音樂,所以也很早起床,剛好見到了熊悍,很是驚奇,認出他是在為慶祝軍訓結束而舉行的聯歡大會上用一套“梅花拳”震驚軍隊教官的那個男生,現在更以為他是變態佬,便決定跟蹤他。卻見熊悍飛快地跑過了樓前的一大片水泥地,跳上洗衣台,翻過了圍牆。那片水泥地是人見人怕的地方,聽說是因為人們將洗澡洗衣水排到此地,便成為苔蘚滋生之地,平時絕對無人敢走過去。特別是早上,排了一夜的洗澡洗衣水,到處是肥皂殘泡,人一踏上去,必定會變成四腳朝天,或是摔個狗吃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