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茜草染芳菲(5)(1 / 1)

“為皇孫施術那日的每一個細節,我都細細想了一遍,不知道是哪裏出了問題。還有,那禦藥房並不是我一人管理,還有方丞,他也有鑰匙……為何不等我們申辯,也不進行問詢,就要判我們死罪?”徐立康想不明白,為什麼一夜之間,天就變了,素來剛正的徐氏就淪落為眾人的笑柄?

“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身為醫家,何況是太醫,一生見慣了生離死別,怎會不遇上些匪夷所思之事?在這宮廷玉苑,表麵看錦衣玉食,實則殺機重重。稍有不慎,就會遭致殺身之禍,這天下又何止你我這兩條冤魂?”

“但是,若我們這般死法,難道就不會落個畏罪自盡之名?”

“這宮廷不比民間,人死則了,無人再去追究什麼細枝末節……天命如此……再也沒有我們的生路了……”

徐佑才說完,斷然舉起酒杯,準備喝下去。

“聖旨到——”

“啪”,徐佑才手裏的杯子砰然落地,鴆酒灑了一地,濺了一地白沫。

隻見一個宮監手執聖旨,朝徐佑才父子說道:“聖上仁慈,赦免你們死罪了。”

徐佑才父子麵麵相覷,難道上天真的聽到我們的禱告?

後來聞聽是扶南女醫向丁貴嬪求情,所以聖上才法外開恩。死罪雖然可免,但是從此徐氏這一支就被貶離宮廷,流落民間。

徐家祖孫三代搬到城郊,在陶家隔壁經營濟世堂,與陶家惺惺相惜,成為莫逆之交。

那一日,由於下了一整夜的雪,門口被厚厚的大雪堵住。徐立康奮力清掃那一地碎瓊亂玉。未經踐踏的雪地,素潔無瑕,如澄澈的心。

一個小孩子忽然跑來,遞給他一張紙箋,上寫:“城郊,梅花林。”

那一刻,他呼吸幾乎凝滯。那生澀的字是木恩的筆體,是他親手教過的。雖然寫得並不熟練,卻很用心。他知道她一直在學習大梁文化,為他而改變自己。

城郊,點點白雪點綴著延伸出的紅萼煢蕊,宛如晶瑩剔透的白玉簪。

那天木恩穿著一件江南女子最喜歡的紫色混花淺紋襦,寬袖拂腰,坤帶高束,從背影望去,已經和南朝女子一般無二。

待她轉身過來,他卻禁不住心痛。

如花的美眸因為刻骨的相思,已經烙上了歲月的痕跡。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這麼美的雪,原來大梁冬天是如此美麗……”她抬手碰觸了枝頭那枝紅梅,雪花紛紛而下,落在她高綰的長發頂端。

“凡花都是五瓣,隻有雪花是六瓣。冬至後第三戊為臘,臘前的雪,宜於菜麥生長,又可以殺蝗蟲。這臘雪水可解一切毒,可以治孩童熱癇狂啼、大人丹石發動、酒後暴熱……可以治眼病,煎茶煮粥,解熱止渴……”他想起每次他講藥經的時候,見到木恩那一副沉醉的模樣,總是怦然心動。

可是,如今已經時過境遷。

“如果我扶南國也有這一場臘雪,就再也沒有蚊蟲滋生、瘟疫橫行了。”

然而,木恩知道,這不過是臆想罷了。一個在南,一個在北,永遠都是奢望。

“木恩,你……”他低聲呼喚著,不敢去注視她的眼睛。再過三天,就是吉日,是他迎娶白氏女的日子。

祖父年過古稀,已經不能再承受任何波瀾了。父親自從那次心疾發作過以後,雖然自身頗為注意調養,但是仍然經常心慌氣短,四肢無力,失去了以往的健壯。

正如父親所說,醫藥方略不過是治病的方法,而生老病死,則要順天應命,再自然不過,人力不能挽回。

“我來告訴你,那玉蓮蓬我帶走了,就當做我們相識的見證。”

“走?往哪裏去?”他向前邁了一步,緊緊擁住了她,她身上那熟悉的香氣更為濃鬱,隻是多了幾分傷感的味道。

“順南而去,到我該去的地方……”木恩已經徹底絕望。在宮裏聽聞學說,已經茅塞頓開,這大梁雖然博大,雖然也到處是風花雪月的故事,但是仍然有它的固執,就好比庶族與士族,永遠勢不兩立,永遠不能走在一起。

他愴然無語,隻是更緊地擁住她,隻希望這一刻,她永遠屬於他!

她卻異常緊張,推開了他:“不隻是你的家傳寶物,我還要帶走你的另外一件東西!”

什麼?他看到她的身體似乎與往日不同,小腹微微隆起,因為被長裙遮住,不仔細看,一切如常。

可是,他太熟悉她的一切,包括她的身體,她的呼吸,甚至她的一顰一笑,都已經深深融入了他的血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