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兩天前開始,鄧一群就感覺到自己像一個木偶,完全任人牽著走。化完妝回到家裏就準備下午四點鍾前到達友誼飯店。肖如玉的親屬都來了,擠了她家一屋子的裏裏外外。鄧一群麵對那些熟悉和不熟悉的臉一個勁地點頭微笑,而內心的神經和肌肉都感覺特別的緊張和吃力。很多東西都必須考慮到,一點也不能出錯。肖如玉的父母經常問他這準備了沒有,那準備了沒有,讓他感覺有點招架不住。一直到了四點,家裏的一切看起來才沒有問題了,他們坐上了從飯店租來的一輛黑色大奔500。隨後的是肖如玉的家人,一路浩浩蕩蕩,十幾輛車,風光得很。那些車從淩誌、豐田、紅旗都有。它們都是肖如玉的哥哥肖國藩和她的姐夫從各自的單位和朋友處搞來的,他們在外麵活動能量都大得很。由於市裏查公車私用查得緊,電視台經常上街拍攝,所以每輛車的車牌全用紅綢布遮擋了起來。
友誼飯店是全市著名的五星級涉外飯店,建造的曆史比金橋飯店還要早。在他過去的眼裏,友誼這樣的地方不是他所能來的。金橋是去過一次,那是周振生從南方回來的時候請他和田小悅去的,如今的周振生呢?他沉淪了。一個人的命運真是如此的難以預料。這是一個嬗變中的時代,不變的因素沒有,而可變的因素卻是太多了。今天他們這樣,明天會怎麼樣呢?隻有天知道!
婚宴大廳設在四樓的玫瑰園。鄧一群和他的新娘以及伴娘伴郎就立在樓下的大廳裏恭候各位來賓。筆挺地站著,臉上掛滿幸福的微笑。大廳裏的小姐帶著幾分好奇又帶著幾分歆羨看著他們。一身灰色的高檔西裝,雪白的襯衫,鮮紅的領帶,嶄新的進口皮鞋。頭發噴了膠,脖頸處灑了香水。氣宇軒昂。感覺好極了!我是一個紳士,典型的紳士。原來的土氣沒有了,誰還能看得出來我曾經是個鄉下孩子?一個大操大辦的婚禮,老家的人是想象不出來的。但是我做到了,我從來也沒有像現在這樣自信。我應該自信。到今天為止,事實證明我還是成功了。當然,這僅僅是成功的第一步。
豪華、氣派,到處都是金壁輝煌。偌大的一個大廳,紫紅色的花崗岩地麵,光可鑒人。它像一麵巨大的鏡子。鄧一群看見了他們幾個倒立的身影。樓上的回廊九曲十八彎,白色的西洋風格的大理石立柱和浮雕。頭頂上懸著巨大的吊燈,使大廳裏亮如白晝。他們的腳下有一方紅色的地毯,那是飯店裏專門為他們準備的。他們四個就像是模特。這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一筆。隻此一次。如果不是和肖如玉結婚,他不會這樣辦。如此操心,又如此體麵風光。還是值得的。
在服務台裏麵有兩個小姐很漂亮,她們用英語和要住店的幾個老外交流。那幾個老外都是男人,他們一個個身軀很寬大,蓬鬆的頭發,藍色的眼睛深陷在眼窩裏,臉上長了一嘟嚕一嘟嚕的肉。他們的皮膚很粗,而且呈紅色,那是被灼熱的陽光曬的。在他們的手臂上,長滿的長長的濃密的白毛。看得出來,他們的體格很健壯,到現在依然穿著短袖T恤。也許他們是從別的熱帶國家過來。有幾個妖豔的非常漂亮的小姐從他們身邊走過,她們一個濃妝豔抹,袒胸露臂,穿著極短的黑色皮裙,邁動著兩條無可挑剔的極其性感的長腿。她們是妓。妓是能夠一眼就能夠讓人看得出來的,這是她們職業的需要。在機械廳下麵的那個賓館裏,也有這樣的人。她們是天生的尤物。就性而言,你究竟會喜歡哪個?老婆(不用“妻子”這個詞,妻子這個稱謂太書麵化了,同時他覺得那裏麵隱含一種神聖的東西在裏麵)還是妓?鄧一群想。
我是不屑去嫖妓的,鄧一群想。將來我可能會找情人。不,也許情人都不會再去找了。和林湄湄的故事不會再有了,而葛素芹的故事也沒有了。所有的線都斷了。他現在已經結婚了,此刻他正站在這個輝煌的大廳裏,準備舉行婚禮。過去的一切就讓它過去吧。我要愛惜這個家庭,做一個好丈夫。好好過日子。將來的成功,就隱含在這些無數平凡而好好的日子裏。因為隻有這樣,她們的家庭對他才可能是好的。
參加婚宴的來賓一個個地來了,他們上前和他們握手,說一些祝福的話,同時他們把用紅紙包著的禮金塞進(像是非常羞澀)新人的手裏。鄧一群知道,這些禮金都不會少。當然,將來他們有一天也還是要還出去的。
肖如玉單位的要好同事都來了,連她們的一位副行長也來了。鄧一群他們單位的同事也來了,處裏的頭頭也來了,讓他想不到的,鄭主任也來了,看到鄧一群拍了拍肩膀,說:“恭喜恭喜。”肖國藩從樓上下來,一輛黑色的紅旗停在了門口,門僮打開車門,龔副廳長從車門裏鑽了出來。熱烈的握手寒喧。鄧一群笑起來。他想不到他的舅子居然有這樣大的麵子。官場是相通的。龔副廳長朝他們笑笑,對鄧一群說:“小鄧,恭喜了。”握握手。肖國藩臉上帶著笑,看了鄧一群一眼。難怪鄭主任要來,龔副廳長來了,他是自然要來的。鄧一群想。
他們看到了鄧阿姨。
鄧阿姨打扮得非常得體,她笑著握住他們的手,說了祝願他們白頭偕老之類的話。她為他們送上了一大束鮮紅的玫瑰。鄧一群感覺她的手更綿。世界上最奇怪的就是男女間的事情,他想,一切就像沒有發生過一樣。沒有人會想到他們會有什麼。結束了,他們之間的確不該發生什麼。今後再也不會有了。鄧一群在心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