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節(1 / 2)

二哥鄧一明又來了,這個識了點字的瘦長個子男人,讓作為弟弟的鄧一群很害怕見他。由於他過去已經來過鄧一群的單位,所以這一次找來毫不困難,而且他也會開關電梯了。電梯是個新鮮事物,鄉下不可能有這東西。鄧一明覺得很好玩。城市裏的東西就是與眾不同。

在弟弟的辦公室裏,他毫無顧忌地大聲音說話,旁若無人,他說到他去了趟貴州。坐火車去的,幾天幾夜,然後就乘上汽車在大山裏麵跑,有時兩三天吃不上一頓飽飯。經曆了一些非常危險的事情,有兩次差點把小命送掉。但是憑著頑強的信念,他終於找到了韓梅的家,見到了他的嶽父嶽母,他的小舅子和小姨子。可是,他卻沒有見到自己的老婆。他說她家裏真是窮得要死。在鄧一明眼裏都是一個窮得要命的地方,其貧瘠的程度可想而知了。他說那家人對他很熱情,從他們的態度看,他們真的不知道韓梅已經跑了回來。很多可能她又被別的人販子拐了去?在那裏他住了三四天,給那個家裏留下了三百塊錢,就又乘車回來了。

鄧一群不想對他說什麼,他想他又被人騙了。看他那樣子,真像城裏的其他許多盲流一樣,一身髒兮兮的青布衣服,腳上穿一雙解放牌膠鞋,白色的襯衫領口髒汙成一圈,還係著一條花哨的領帶。這身打扮真是讓人啼笑皆非。他就像一個馬戲團裏的小醜。別的辦公室裏來人,他也還照樣唼喋不休地說他路上的經曆,好像他去的不是貴州,而是出國。鄧一群拿出剛領到的工資,給了他,讓他先到自己的新家裏去。

在弟弟的新家裏,鄧一明隻肯睡在外間的沙發上,他說他是不能睡那樣的新床的。鄧一群也正是這樣希望的。鄧一明對弟弟的新居讚歎不已,問他是不是馬上準備結婚。鄧一群說,是的,並讓他回去告訴媽媽。鄧一明問:“你說一下結婚的具體時候,到時候需要我們來嗎?”鄧一群想了一想,說:“算了。”鄧一明說:“那至少也要讓媽媽來啊。”鄧一群說:“你以為城裏照用鄉下的老規矩嗎?不用了。等我們結婚以後再回去一趟。你們把自己的事情忙好吧。”

鄧一明懂了弟弟的意思,就羞愧的不再吱聲了。

鄧一群把自己過去穿過的舊衣服拿了一部分出來,送給他,說:“你拿回去穿吧,幹活時穿。”鄧一明說:“這些都還很新,哪裏能幹活穿?”鄧一群說:“隨你便好了,有兩件你送給老大。”鄧一明惟惟。鄧一群說:“你這兩天就住在這裏,悶了就自己上街玩玩,不要亂跑。我最近忙著買東西,就不過來了。”

安排好老二,他就又住到了肖如玉家裏。對二哥來陵州的事,沒有告訴她。他不想讓她知道。整整兩天,沒有消息,他心想新房子也不知被他糟蹋成什麼樣子了,放心不下,過來一看,老二已經不見了。

老二給他留了條子,說他要走了,往他單位打電話,卻總是占線,想到他嶽父家裏去看他(想象裏是很神秘的),但又不知道怎麼聯係。陵州城這麼大,他不知道怎麼走。他給他的工資他也沒帶走,說是他身上的零錢足夠回家了,而弟弟結婚需要錢,他不能要。

鄧一群看完條子,半天說不出話來,他的胸口一時感到有點發堵,心裏亂亂的,眼眶一酸,淚水忍不住就掉了下來。

屋外的天藍藍的,外麵陽光燦爛。城市的大街上車水馬龍。新房裏一片雪白。嶄新漂亮。他坐在席夢思床上,撫摸著光滑冰涼的綢緞被麵,終於禁不住伏在棉被上暗自傷心,流起淚來……

單位裏沒有新聞。

退休後的徐明麗成了人人厭煩的老婦女,很多人猜測她在精神方麵有問題。她每天一大早去櫻花公園練劍,練完了就到單位裏來。一身的練功服,白色的球鞋。頭發在腦海梳成一個結,眉毛是認真描畫過的,粗粗的,像兩條黑色的長蟲臥在眼睛上麵。臉頰塗了紅。她說話走路都是精神奕奕,好像年輕了十歲。跟過去的徐明麗不一樣了。來了以後,什麼事也不做,還坐在自己原來的位置上,有時一天不說話,有時一說就說個沒完沒了。她嗓門大,可能是因為退休了,就什麼都敢說。開始剛來的時候,還有人出於禮貌敢跟她搭個茬,後來她經常說那些廳長們的壞話,敢叫白了罵周潤南,說周潤南是怎樣怎樣的一個腐敗分子,別人嚇得就不敢吱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