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節(1 / 2)

鄧一群要求入黨。

薑副處長做了他的入黨介紹人。

鄧一群知道,薑處長所以做他的入黨介紹人,是因為他欠了自己的一份情。一年前,鄧一群出事了。一次機械廳派員去北京和德國一家公司商談關於在陵州開展經濟合作的事項,身在北京的處長周永勝讓三科準備四份相關的材料,鄧一群向當時在家的薑副處長做了彙報。薑副處長認為一些環節可以省略,於是另外準備了三份材料。其中一份材料的中、英、德三國文字翻譯,田小悅與她的另幾個同學翻譯完畢後,讓鄧一群再看一遍,但薑副處長卻催著讓他趕緊送京,不再推敲。鄧一群乘了夜班十一點多的火車,把材料送到北京後,周永勝看到隻有三份材料,當時就大為不滿,一把就把文件摔在了地上,破口大罵,把鄧一群訓得頭都抬不起來,讓他當天趕回陵州。

和德國的合作後來告吹了。最後查明告吹的原因就是因為那份翻譯,其中德文的一個關鍵詞的翻譯把意思完全弄錯了。廳長周潤南非常生氣,一樁四千多萬的買賣就這樣落空了,不能不讓他氣憤。機關裏那一陣風聲很緊,說一定要追究責任,可能要給予鄧一群以處份。鄧一群感覺自己是冤枉的。事實上,鄧一群隻負責整理收集和傳送材料,而文字上的操作則完全是田小悅和薑副處長的事。但他如果路上認真看一遍翻譯文稿呢?

周永勝回來後停了鄧一群手裏的工作。鄧一群那一陣就非常的惶恐。周潤南肯定無意於搞鄧一群,但逢著這樣的契機,犧牲一個毫無背景的小人物,是非常必要的。薑和田都不好處理,隻有鄧一群最合適。要處理,就決不會輕。

鄧一群沒有經曆過什麼大事,而這一次可算是天塌下來的了不得的大事了。幾千萬的損失,他真是越想越害怕。他們會幹什麼?會開除他嗎?如果在他的檔案裏有一份處份,那麼他短期的前程就完了。想到進機關的那些青年,誰也沒有像他一樣的倒黴。深夜的時候,鄧一群睡不著,好幾個晚上,甚至徹夜失眠。薑副處長找過鄧一群談話,讓他不要緊張。其實鄧一群心裏清楚,薑副處長的意思是讓他從頭到尾一個人扛著。

他隻有一個人扛著,他不扛,還有誰來承擔這份責任呢?

廳裏召開了廳長辦公會。

一個多月過去了,鄧一群沒有被處份。慢慢地就有消息傳了出來,——會上,周潤南廳長開明宗義,要大家發表看法。一句話:處份還是不處份,而如果處份,應該把握在什麼程度上。幾個副廳長隨口附和,都認為應該處理鄧一群。但劉誌新副廳長卻反對這樣做,說對鄧一群這樣的年輕人,應該做一次嚴肅的批評,但處份就算了。而且,他認為責任不應該由鄧一群一人來承擔。

鄧一群在內心對劉副廳長感激不盡。

他要改變自己處於弱勢的位置。

與小倪相比,他雖然遲了一步,但畢竟還是向前走了一大步。在大學裏的時候,鄧一群竟然就沒有想到要入黨。當時,學校的黨組織是想過發展他的,好幾次催他寫申請,但他卻一直也沒有上心。與社會上相比,在學校裏入黨是比較容易的。到了機關的這幾年,他深深地感到成為一個黨員是多麼的重要。然而,這時的醒悟已經顯得有些遲了。

鄧一群年輕,還沒有成為那樣的“同誌”。他要努力趁早解決自己,免得將來陷入那個“同誌”的泥淖。

像所有第一次打入黨報告的年輕人一樣,鄧一群根本不會寫。有經驗的老同誌就讓從黨章中抄。鄧一群一邊抄,一邊感到自己內心的嚴重虛假。一張紙上,寫的盡是空洞而蒼白的文字。寫它的本身,甚至可以說是一種生存手段。

周處長退休了,退得非常的不情願,據說他在組織上找了他談話之後,還發了火,無非是為自己擺功,然後睡在家整整兩天沒有出門。

鄧一群由此充分理解了權力對於一個掌權者來說,是多麼的重要。一個官,權力就是一切。有權就有一切。而失去了權力,也就失去了自我。放在省裏,老周也才不過是機關裏的一個小小的處長。

在由幹部處、老幹部處和他們計劃處聯合舉行的歡送會上,鄧一群第一次注意到在老周身上表現出來的頹敗,他仿佛一下子老了很多。他坐在那裏,像一隻發了瘟病的家雞,臉色像豬肝一樣的發紫。頭上的白發也一下顯得那麼的剌目。他就要離開處長那把寶座了。在機關的處級幹部的交椅裏,計劃處處長的位置算是個少數幾個最吸引人的位置之一。偌大一個機關和下麵幾十個下屬單位的財權都掌握在他的手裏,因此坐在這個位置上,就有無數的人要求他,要孝敬他。他可以不動聲色地接受很多好處,這十幾二十年的處長做下來,也不知比別人多享受了多少膏脂。他肥得都快流油了。在這個會議上,處裏的同事再一次說了很多言不由衷的假話。鄧一群知道在處裏,有好幾位對老周有意見,甚至是很尖銳的,這時候都開始說老周怎麼怎麼好,對工作,對同事,讓大家很是信服。廳裏兩位副廳長出席了歡送會,對周頭的工作做了很多肯定,那種評價讓鄧一群想到,很像是追悼會上的悼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