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一群一段時間以來,平凡得很。
機關裏有不少像他一樣的年輕人,一個個都很不錯,至少表麵上不比他差,而且有些人在機動靈活性上比他表現得還要出色。當鄧一群失去依附的時候,別人的優勢就更加醒目地顯露了出來。
鄧一群一點也沒有想到小倪事實上比他更要成熟一些。
那年秋天的一個晚上,鄧一群從外麵回來看見小倪正伏在桌上寫什麼東西。鄧一群是到長途站送他二哥回去的。一個星期前,鄧一明從鄉下來到了省城,找到了鄧一群,說要在這個城市裏找個臨工做。鄧一群心裏很有點不快,他二哥的那副打扮,典型的一個鄉下傻瓜。也真難為他,他居然也一路找到了城裏。到了鄧一群他們單位的樓下,也不知道該到哪一層,看到別人進了電梯,他就也跟著進。偏偏那天開電梯的婦女還離崗,他就在電梯裏上上下下,直到有人問他,他才說是找鄧一群。別人問他是鄧一群的什麼人,他就咧開大嘴笑起來,非常高聲的說:“啊,我是他的哥哥,他的二哥。”好像他弟弟在這個單位裏是什麼了不起的大人物,大幹部。當然,弟弟是大學生,畢業分配來的。在他心裏是這樣想的。他並不知道一個剛到單位不過兩、三年的青年人該是怎麼樣的一種地位。
鄧一群對他的到來,心裏充滿了不快。
二哥鄧一明在村裏還是那樣,什麼名堂也做不了。來的那個晚上,鄧一群問他談了媳婦沒有,他臉上現出的都是無奈和緊張,他說,他不急。鄧一群心裏卻像明鏡一樣,知道他哥哥已經實在忍耐得太久!
在老家的村裏,像鄧一明這樣的光棍已經屈指可數了。鄧一群也想不明白,他二哥長相什麼的也還都可以,怎麼就會找不到媳婦?毫無疑問,二哥鄧一明某些地方跟他有點相似,在心裏,有那麼一點點浮。莊稼人的眼睛是雪亮的,哪怕你身上隻有那麼一點點的浮,他們就覺得你不是個實在人。然而在鄉下,對於像現在的鄧一群來說,身上的浮,不僅不是缺點,而且簡直就是文化的象征,可鄧一明身上就不能有。在那些青年農民群裏,別人眼裏的鄧一明多少就有點不務正業的樣子,誰家的姑娘嫁給他能放心呢?
鄧一明是念過初中的,所以他那一顆心就不怎麼安寧。他想飛,飛到更遠的地方去。但是,他卻又是農民。他在村裏看不慣一切,這樣村裏就愈不接納他,愈排斥他,他就愈發看不慣村裏的一切。他喜歡對村裏的一切都指手劃腳。鄧一群還知道,他二哥天生還愛吹噓。鄧一群有點怕和他呆在一起。在以後的幾天裏,鄧一群一直把他留在宿舍裏,沒有再讓他闖到自己的辦公室去。他對鄧一明說:“我幫你打聽打聽有沒有單位要臨工,你好好等著。”鄧一群這樣說的時候就知道自己這是在欺騙,在這個城市裏,他並沒有什麼特別的熟人,到哪裏給他找工作去?他這是給我出難題啊!鄧一群想,而且居然這麼冒失,事先一封信也不寫,就往陵州來。但他當著他的麵卻又不能說出來。鄧一明的年齡並不大,但他的臉容卻是蒼老的,眼角也長了很多皺紋。生活的勞累使然。鄧一群知道,他的二哥生活得很不快活,艱苦的田間勞動與對得不到的情愛的渴望折磨。
過了幾天鄧一群對他二哥說:“我托了很多人,根本找不到合適的工作。你還是回去吧。”鄧一明的臉上就寫滿了失望。鄧一群不知道,鄧一明從村裏出發的時候,幾乎村裏人人都知道,他說他要在陵州打工,不會輕易回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