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的畢業班就有點像三十多年前從這個城市潰敗的國民黨軍隊,一片狼藉的模樣。這個城市過去是國民黨的首府。曆史是時間造成的。現在外麵是一片和平景象,除了這個大學校園。早兩個月前就有男女學生在學校的南宿舍區裏的路邊擺起了地攤,很像路邊的那些小攤販。在他們的麵前擺了一大堆經過四年的積攢而現在又必須出手的東西。過去這些東西是他們學習和生活裏不可缺少的,但現在則是成了累贅與負擔。這些東西包括四年來大學學習過的課本,用過的收錄機、熱水瓶、舊自行車,等等。他們要通過變賣這些昔日的東西,埋葬掉自己在這個大學裏四年裏所有的一切,包括個人隱私(如果可能的話)。除了隨身的衣服和被褥什麼的(因為這些到了新單位後還必須要用的,當然有些富裕的學生連被褥也不要了),多餘的東西,他們一樣也不想帶走,甚至“愛情”。很多“愛情”都是曇花一現,隨著畢業分配的各分東西而化為泡影。大學就是一次教育集訓,臨了卻作鳥獸散。
鄧一群他們那個係在畢業前還在學校禮堂裏看了一場電影,而這個電影的名字叫作《勝利大逃亡》。後來想一想,覺得很有諷剌意味。
那天他到南師去,南師也一樣,一片混亂的景象。自從那次縣裏的畢業生會議後,他就常到南師去。他去師大,自然是因為王芳芳。那次電影院裏的經曆為他們的愛情產生了條件。鄧一群沒有想到自己在最後一個學期,能夠戀愛上,而且這種戀愛一般來說成功率會非常高。應該說,在學校裏,在班上,他差不多是那種無望得到女生青睞的男生。大學裏有些女生眼光是很高的。男生多,女生少,自然就會形成這樣的氣候。那時候大學裏自由戀愛之風並不盛行,一些大膽的學生隻有到了大三才開始爆發前三年積攢下來的荷爾蒙。這是一種一去不返的愛情,一種無怨無悔的愛情。錯過這個機會就再也不會來了。從開始談他們心裏也許就很清楚,這種關係很不可靠。可靠的隻有自己當時的心境,在大學裏這麼長時間,他們不能愧對這種同窗情誼,他們需要愛一場。盡管在他們前麵有畢業生的失敗紀錄,但他們毫不氣餒,一點也不為此所動,義無反顧地投入到後來看起來很是虛妄的愛情裏去。鄧一群和王芳芳的情況又有點不一樣,首先他們的愛情來得遲了一些,二是他們來自同一個縣裏,畢業後還會分回到同一個地方去。鄧一群後來有一段時間內心裏一直檢討自己的愛情,他發現自己的確是真的愛她。同樣的出身,同樣的質樸,這就有了共同的語言。麵對王芳芳,他沒有自卑的感覺。
畢業分配意向會後,他們回學校也是坐的同一班車,在縣城的公共長途汽車站,他們倆也看見了陳小青。陳小青坐上了一輛黑色的轎車,她給王芳芳兩隻包,說小車裏東西太多,放不下了,請她幫她帶上,好在東西並不重。她是搭她父親單位裏的車去陵州。鄧一群同她點了一下頭,算是認識了。陳小青坐的車先走了,看著那輛轎車遠去,鄧一群想:這就是一種差別。這種差別存在得如此鮮明。王芳芳告訴他,陳小青的父親是縣水利局的一位書記。這種由於差別意識而帶來的不快,好在很快就消失了。因為在車上,鄧一群有了新的快樂,——萌發中的愛情的快樂。
當那輛已經老得快要開不動了的長途公共汽車經過十多個小時的行駛,終於到達陵州的江南長江大橋的時候,城市就進入了他們的眼簾。鄧一群再次意識他自己對這個已經居住了四年的城市來說不過是個過客。他居住過這個城市,並且熱愛這個城市,但他最終還將回到他來時的地方去。在心裏,他有就點忌恨起這個城市來。因為,它的繁華並不屬於他。他完全被排斥在這個城市之外啊!
鄧一群那天幫著王芳芳把陳小青的包一直送到她們宿舍。在宿舍裏他又見到了陳小青。那天正好是星期天,陳小青已經躺在在宿舍的床上睡覺了。陳小青說她下午一點多鍾就到陵州了。她的臉色有點白,像是沒有休息好的樣子。但她很快就恢複了,熱情地給鄧一群倒了一杯水。她很感謝他們能把她的包帶來。王芳芳和她的床鋪正好是相對的。她問他們這一路上累不累。他們居然真的都不感到累。陳小青說:“我回來後飯還沒吃呢,路上我可感到累得要命。”說著她就從自己的包裏變戲法一樣掏出了好多袋裝的熟食,請鄧一群和王芳芳吃。鄧一群就推辭了。陳小青就說:“你幹嘛這麼客氣?你們男生不可這麼斯文的。”王芳芳後來也主動遞了一隻麵包給鄧一群,鄧一群就隻好從她手裏接了。陳小青意味深長地看了鄧一群一眼,看得鄧一群心裏就有點不好意思。王芳芳也不覺紅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