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完全黑透之後楚湘傑背著行囊來到筍崗路。
下午睡了一覺,養足了精神,整個人重新變得精神煥發。
來海州時間不長,卻已經有四次背著行囊走在街上的經曆,每一次心情感受都不同。
第一次進海州出火車站希裏糊塗過馬路,弄得別人兩輛皇冠車相撞,好在麗萍及時趕到,解了圍。第二次由澳頭村去石井鎮,躊躇滿誌、豪情壯誌,滿心想做出點樣子贏得麗萍父母好感,卻一敗塗地。
就在今天,已經是兩次了。早上背著行囊灰溜溜從石井鎮回市裏,連電話也不敢打給麗萍。此時,再次背著行囊行走在街上。他心想,每一次感覺都帶有折磨人的滋味,最讓人記憶深刻是從澳頭村和石井鎮出來那種心情,兩種心境雖有區別,卻能讓他終生難忘,思之麵紅耳赤,慚愧之至。他不想今後再有這種感覺,一定要有所改變。
快到筍崗路,他猛然想起一個問題,為什麼東北瘦猴要在打過架的地方見麵?難道那個地盤仍被他們占了?還是他們想在那個地方找回麵子,合夥暴打自己一頓。如果為了找回麵子也無所謂,最多挨他們幾拳,無關緊要,最重要打完之後加入所謂大拇指燒烤行。眼下什麼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有地方睡覺,有飯吃,有錢賺。
楚湘傑經曆了石井鎮電子公司惡夢般的經曆,讓他對進工廠有一種深惡痛絕的抵觸。廣告上說的天花亂墜都是蒙人的,就那包吃包住的條件,不是給人的待遇。
吃的不如豬,睡的不如狗,幹得比牛累,這是他對石井鎮電子公司的總結。
“天呐!那也叫電子公司,我求求你改成電子作坊,鬼才會上你當。”楚湘傑對著夜空大聲叫喊。
身邊行人聽到他叫喊紛紛避讓,似乎覺得這人神經有問題,避之惟恐不及。楚湘傑也不在乎,大搖大擺往前走。
他遠遠看到一陣陣煙霧在街燈下升騰彌漫,已經有燒烤檔在開工,是不是他們先到了,便快步走過去。
近前,他看到仍是那對被趕走過的夫婦。中年男人戴著黑色膠框眼鏡,快樂地抖動手中羊肉串,正反麵換著烤。不一會,他拿過一個大口瓶子,用勺子伸進去挖著辣椒粉,撒在羊肉串上,又不失時機騰出一隻手往上撮下滑的眼鏡。
楚湘傑聞到空氣中調味品和烤肉混合的焦香,又有點流口水了。記得上次在這裏饑腸轆轆也沒舍得吃一隻烤雞翅,想著帶麗萍一起來的。
眼鏡男的妻子,拿著一小本子在零星的食客之間走動,當她看到楚湘傑獨自背著行李站在路邊,便走過來招呼說,“老板,吃燒烤嗎?坐下等一會就好了。”
楚湘傑聽出婦女說的是湖南口音,他上次沒注意過她說話。他對婦女的招呼“哦哦”應幾聲,沒挪動腳。婦女招呼完了,見他仍站著不動,看著不是來吃燒烤的,便轉身離開。走了幾步想起什麼?回過頭來認真望著他,想說什麼又止住了。
楚湘傑心想,是不是還能認出來了?如此想著,心裏不由熱乎乎的。可是中年婦女掃了他幾眼,似乎並沒認出來,漠然轉身離開,繼續回去招呼客人。
楚湘傑在心裏自嘲地笑了笑說,“怎麼了?你幫過他們,還想著被認出來,等人家報達你?這可不是你楚湘傑為人作風呀!”
既然東北人已經將這塊地盤還給了這對夫婦,約在這裏見一定是想合夥打自己一頓找回麵子,他想到這裏,開始想如果是這樣,就抱著頭蹲在地上,讓他們打就好了。
正在他胡思亂想之際,一輛三輪車從人行道上旋風般拐進來,瞬間擋在正忙著燒烤的中的男人前麵,將他的燒烤爐檔住了。
踩三輪技術很溜,輕巧,穩穩當當停在眼鏡男人的燒烤檔前。楚湘傑看在眼裏,情景與上次頗為相似。
幾個男人從三輪車上下來,不用猜也知道是東北人到了。
他們下來後並沒任何動作,也沒說話,也沒去驅趕眼鏡男。而眼鏡男已經驚惶地站起身,手裏抓著兩把半生不熟的羊肉串發愣。
瘦猴從三輪車上下來,漫不經心掃視周圍,當見到楚湘傑背著行囊站在路邊,臉上立刻掛起笑容。他從褲兜裏掏出香煙抽出一支叼在嘴上,再掏出打火機“哢嚓”點著了,扭著瘦小的屁股朝楚湘傑這邊走來。
濁黃的路燈下,身著牛仔褲和黃背心的瘦猴像一隻剝了皮的青蛙,走路動作有幾分抽搐。
其他三人也看到楚湘傑了,他們抱胸站在原地,冷眼望著瘦猴朝楚湘傑走去。
“兄弟,抽煙嗎?來一支。”瘦猴從煙盒裏摳出一根煙遞給楚湘傑。
“謝謝,我不會抽煙。”
“來多久了?”
“剛到。”
“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
“想好加入大拇指了嗎?”
“想好了。你們約來這裏見麵是不是要找回麵子,打我一頓。來吧!我準備好了,絕不還手。”
“好。那我告訴你,加入大拇指得有一份見麵禮。你看,站在那邊的三個兄弟進來也都帶著禮,包括我。”瘦猴說。
“見麵禮?我現在幾乎身無分文,什麼也送不起。這樣吧,我掙了錢我加倍送還給兄弟們。”
“兄弟,見麵禮多種多樣,不一定全部都要錢買。你看,這個地盤本來讓我們四兄弟占了,是你橫出一杠子,給奪回去了。我們四兄弟商量過了。給你一個簡單的送禮方式,你把他們趕走了,把地盤搶回來,就算送禮了。怎麼樣?這禮容易送吧?”
“我,趕他們走?”楚湘傑愣住了。
他從沒想過是以這種方式加入大拇指,情願讓他們四個人圍住打一頓找回失去的麵子,也沒想過要做欺壓別人的事。何況這對夫妻看起來不易,他不忍心這樣對待中年眼鏡男人。
眼鏡男人仍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他已經預感到這裏不能擺擋了。他的妻子站在不遠處一動不動。此時,她望著身背行囊的楚湘傑,好象這個時候才認出來了,是他上次打跑了這四個人,臉上露出期待與希望。
楚湘傑內心在激烈地掙紮,他不敢看中年男人眼鏡後麵畏怯的目光。他知道打跑這幾個東北人並不難。可是,接下來又如何呢!晚上睡哪兒?明天睡哪裏兒?去哪兒找錢吃飯?
他沒再往下想,從肩上褪下背包,扔在地下,朝眼鏡男走去。
瘦猴撿起他的背囊,一臉壞笑地跟在他身後。
楚湘傑走到眼鏡麵前,平靜地對他說,“你們走吧!從今以後這裏是我們的地盤,以後不要來了。”
“你你……”眼鏡男渾身哆嗦不停,濁黃的路燈下臉色蒼白如溥了一層麵粉。可能因為太過氣憤,竟然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走吧!要不然你的爐子還有這些東西會被扔進水溝裏。”楚湘傑仍平靜地說。
“大家來看看呀!我在這裏擺得好好的,他們占著人多,要把我們趕走,這是什麼世道?”眼鏡男麵對路邊圍觀群眾突然大聲叫喊起來。
他的妻子此時也走過來,站在男人身邊說,“我們來海州找不到工作,家裏有老人孩子,好不容易找到這一席之地做點小生意掙點錢給老人治病,供孩子上學,現在他們占著人多,欺負我們夫妻,想趕我們走,你們說公不公平?”
“這世上有公平?”楚湘傑自嘲地笑著說。
“你……你這麼快就變成幫凶?真讓我失望。”眼鏡男結結巴巴終於說出一句話。
眼鏡的妻子也用湖南話說,“你以後會變成一個更惡毒的……”
“你認出我來了呀?你們夫婦倆都還記得我呀?啊!哈哈……”楚湘傑笑畢,抬腳踢翻燒烤爐,煙塵四起,火星亂竄。
幾個東北人不再袖手旁觀,上前腳踢手扔,乒零乓啷桌凳全翻了。
“快滾,再不滾打得你滿地找牙……”瘦猴跺著腳衝著眼鏡男大聲叫喊。
楚湘傑拉了他一把說,“不要打,讓他們走吧!”
路邊男男女女圍攏過來,他們不敢靠前,站在不遠處指指點點、竊竊私語,沒有一個人上來幫腔。
眼鏡男和妻子見圍觀人群遠遠站著不動,不敢再強硬,也不指望有人能挺身而出打抱不平,垂頭喪氣滿心哀怨收拾桌凳,之後默不作聲推過藏在綠化叢裏的三輪車,將壇壇罐罐放上車無可奈何地走了。
四個東北人走過來與楚湘傑握手,稱兄道弟。
“老規矩,我們之間不用交換真實姓名,隻用綽號。”瘦猴邊說邊介紹。
“老黑,是我們老大。”
“這是肥牛,老二。”
“棒子,老三。”
“我,瘦猴。老四。”
“啊哈!你真叫瘦猴?”楚湘傑失態地大笑一聲。
瘦猴問,“你是不是罵過我瘦猴?”
“說實話,罵過。就上次在這裏相遇那晚,當時我心想,這人怎麼長得像瘦猴?別怪我呀!”楚湘傑拱手說。
“好,兄弟不怪你,瘦猴這名就是衝我長相起的,我不介意。”瘦猴說。
“你排行老五,以後大家叫你老五。今晚收工後喝酒通霄,為老五接風。”老黑說。
“好……”四個人齊聲叫好。
“謝謝諸位大哥。”楚湘傑有一種說不出的新奇與刺激。“不是是要開工……”他邊說邊去卸貨。
“兄弟,這些不是我們幹的。”棒子說。
肥牛跟老黑商量幾句,掏出手機打電話,“喂,京仔嗎?帶幾個人過來,筍崗路獨樹村村口,對。”
不多時,叫京仔的長發青年帶著三個年輕人來到楚湘傑剛剛霸占的地盤。
“大哥,二哥……”
京仔帶頭對四個東北人很恭敬在叫著,點頭哈腰。
“來,這是五哥。”老黑介紹說。
“五哥……”京仔連忙對楚湘傑恭敬地點頭。
楚湘傑心想怎麼弄得跟香港黑社會似的,連忙對京仔客氣點頭回敬。
“這個地盤是五哥剛收回來的,現在交給你們,好好幹。”瘦猴交待京仔和另外三個年輕人。
“是,保證幹好。大哥二哥……五哥,那我帶著弟兄們幹活了?”
老黑點點頭,肥牛、棒子、瘦猴鼻子裏“嗯”了一聲。楚湘傑沒有任何表態,京仔望著他,楚湘傑似乎意識到什麼?衝京仔點點頭。
京仔連忙帶著三個人開始卸貨。老黑帶頭往路邊走,其他幾個人跟著老黑,楚湘傑跟在最後,他們是給京仔騰場子。
眨眼功夫,爐子架起來了,另一邊桌凳擺好了。搬出白天早已經串好的各種食品,還有幾箱啤酒,支起一張折疊條案,羊肉串魷魚串雞翅火腿腸茄子辣椒玉米海帶土豆片琳琅滿目應有盡有,按順序整齊碼在條案上。
稍時,爐子裏木碳點著了,一把大蒲扇使勁扇,漸漸由明火轉為紅彤彤碳火。京仔拿起一個鐵網罩,蓋在碳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