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子強、賴子歡還有他們的妻子垂著眼皮沒有反駁,沒有頂嘴,臉上紅一陣白一陣,任由他們挖苦奚落。
楚湘傑站在一邊,聽著他們帶刺的話,心裏反感到了極點。當小許說話停頓有間隙時,連忙對冷眼站在一旁不動聲色的宋長瑜央求道:“蔬菜已經全部讓你們沒收了,三輪車還給我們吧!其實我們幹這營生也是迫不得已。如果我們都有大學文憑也去找一份好工作,也去報考城管,和您一起維護城市環境。”
“你還報考城管?哈哈……你和我們一起維護城市環境?就你?哈哈,有意思,太有意思了……”小許指著楚湘傑大笑不止。
“我為什麼不可以當城管,你們不都也當上協管員了嗎?你們其中大多數不也是從農村出來的嗎?無非是你比我早來一年半載,或者說在海州有些社會關係。如果你把這身製服脫了,把這紅袖章摘了,你看看自己是不是與我們現場所有人一樣?是不是一個普通老百姓?”楚湘傑說話時一直保持語速平穩,還有平靜的表情,但中氣卻很足。
楚湘傑的話讓不少小販聽到了,立即有人附和說,“就是,你們就是過去圍著日本鬼子點頭哈腰的二狗子……”
“哈巴狗打立正,紮個狼架勢,嚇唬誰呀?”
人群裏說話的這人,說完了才意識到自己的比喻把城管罵進去了,說完沒敢笑,連忙縮了頭。
“哈哈,哈……哈巴狗打立正……說得太對了。”有人接話起哄。
但沒有人附和,誰都聽到前麵那人把城管罵成小鬼子,後麵的人把城管比作狼了。
“還是這位小兄弟說的對。你以為你戴個紅箍就是城管啦?那是城管把你們當苦力使呢!還自我感覺良好。”裸背的賣肉佬似乎豁出去了,說完這番話把肩上扛的小半扇豬肉“呱嘰”扔在腳下,他知道已經難逃一劫。
原本小許和小肖你一言我一語如說相聲一般洋洋得意調侃賴子歡,說到高興處正處在舒服得意中,被突然冒出來的楚湘傑一番話給戧住了。
眾小販人人憋一肚子火,開始是敢怒不敢言,有火也不敢朝城管執法人員發。對於協管員,他們雖也怕那是表麵,心裏並不不看重他們。此時有人開了頭,眾人一同找到泄憤對象。
這下輪到小許和小肖直著脖子翻白眼了。他倆心有不甘,想反擊,又找不到有力的話,幹瞪眼左顧右盼,很希望這時候有隊友出來支援幫手。
“好了,都別說了。”宋長瑜出言製止,因為他看到賀隊長正朝這邊走過來。
“凡是違章者的三輪車和自行車全部搬上車,給違章者每人開一份處罰通知書,讓他們去大隊違章處理室接受處罰。”賀之祥說。
小許和小肖這下來勁了,賀隊長的話等於是給他倆撐腰。話音剛落,兩個人首當其衝,先是將賴子強和賴子歡兩輛三輪車裏的籮筐和蔬菜全部扔上車,再一起用力將三輪車抬上執法車。之後將賣肉佬扔在地上的豬肉裝進一隻籮筐裏抬上車。
眾小販內心都在罵他倆是王八蛋,而城管隊員卻在想,“小肖和小許工作很賣力。”
惟有賴子強和賴子歡臉色陰沉,麵部肌肉在跳動。章小花和吳翠平眼裏各自噙著淚水,她們算過了,今天連車帶貨損失近千元了。
楚湘傑眼睛望著地麵,表麵看似冷靜,沒有一絲動怒,其實他內心有如輾過一輛坦克,轟鳴、翻騰,震得他全身骨頭都要散了。
協管員裝好車,鎖上後尾廂。城管隊員先上車,協管員最後上車,“哐”,關了車門,“嗚”發動機低吼一聲,車走了。
賴子強和賴子歡手裏各捏一張處罰通知書,呆立原地。
賣肉佬嘴裏叨著一支煙,呼哧呼哧地吸,煙灰已經打彎了,也沒伸手取下來彈,而是呼地吹了一下。煙灰斷了,掉在地上,細碎的煙塵在飄落。
忽然,他“噗”地吐掉煙頭,衝著城管執法車大聲說,“老子要是有手榴彈,第一顆就扔給你們。”
眾人聽了他的話,有短暫沉默。
“你別吹牛了,你手裏有刀,能砍斷豬骨頭,你怎麼不敢去砍他們?就是等人走了,才敢發發牢騷,放放空炮,當麵連個屁也不敢放。”人群裏有認識賣肉佬的小販嘲諷地說。
這番話引得靜默的人群暴發一陣大笑。
賣肉佬臉上的憤怒像捏成團的雪球,在眾人哄笑聲中化開了。他咧嘴一笑,露出滿嘴煙熏火燎的黑牙齒。他說,“我砍他們一刀,我吃官司坐牢不要緊,可老婆病了躺在床上誰掙錢買藥治她病。三個孩子還小,吃飯上學誰掙錢供她們,我能圖這一刀的痛快嗎?”
楚湘傑聽了這句話,繃緊的身體鬆馳下來。
這時,賣肉佬的女兒拿著秤和砍刀回來了,當看到阿爸兩手空空,“哇”一聲傷心地哭了。她邊哭邊問,“阿爸!豬肉被搶走了嗎?”
“沒事的,乖女兒不哭,阿爸去找他們要回來。你看,你們留了條子,就是罰點款,爸這就去找他們要回來。”賣肉佬心酸地說。
小女孩淒涼的哭聲讓人群再次沉靜,沒人再能生出嘻笑的心情。
幾個身強力壯逃出去的小販,將手中貨攤開在馬路邊,繼續開始擺賣了。他們沒理會被沒收了貨物與運輸工具的同行們正在難過。在他們看來,你跑不掉是你愚蠢,怨得不任何人。
章小花和吳翠平望著那幾個人,發現他們每人麵前攤開一個布兜,裏麵僅擺著幾把青菜或幾棵大白菜。難怪他們能跑脫了,因為簡單方便,貨也不重,沒有累贅,見到城管來了拎起就跑。
“大哥,你和嫂子先回家,我和湘傑去城管大隊罰點款把三輪車領回來。”賴子歡說。
“好的,不要圖嘴上一時痛快,更不要和他們發生爭執,盡量求情讓他們少罰點,你們取到車就直接回家。”賴子強疲憊地說。
“好的。翠平,你和嫂子先回家。”
章小花和吳翠平點點頭。她倆眼睛紅紅的,想流淚卻又不想當著這麼多人的麵。
“你帶錢了嗎?”臨走時賴子強問賴子歡。
“我身上還有錢,兩輛車最多罰四百塊,夠了。”賴子歡說。
賴子歡帶著楚湘傑往公交車站走去。
楚湘傑看著二叔渾身讓汗水濕透了,頭發蓬亂,滿臉倦容,淩晨與自己騎三輪車鬥快的活力蕩然無存。他心裏生出一絲難過,他知道二叔是為被沒收了兩車蔬菜和三輪車被扣而焦心。
站在公交牌下,楚湘傑不敢看二叔滿臉的疲憊,他沒想過賴麗萍父母還有二叔一家來海州是做小販,原來想著到了城裏一定過著與讓農村人羨慕的生活,沒想到是這種讓人驚膽顫的日子。
楚湘傑在心裏長長地歎了口氣說:“農村人進城生存僅求溫飽也如此艱難且驚心動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