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真喜歡王善的那句經典口頭禪,“我什麼都不知道”,“我真的什麼也不知道”。文學課上若有人即興提問王善關於他自己的一些問題,他竟脫口而出,“我什麼都不知道”,“我真的什麼也不知道”,話罷即引起大家哄堂大笑,因為這個時候作為小說家的王善極具解構詩意的能力,不是有人說詩意總是在生活的瞬間停頓處出現嗎?王善恰恰放棄了對這個瞬間的追尋。還有人說詩意的本身同樣是“隻可意會不可言傳”,王善用“什麼都不知道”對“言傳”進行了全麵否定,在否定的過程中王善構成了對別人的詩意。回到庸俗的生活中來,在某些研究生看來像王善這樣的文學老師具備了穿透常識的能力,而不是像有些教授的課隻是對生活表麵進行簡單的翻版和複製。劉真的理解與其他同學又有所不同,他認為王善是在做玄虛之學,而玄虛之學才是真正的“大學”。他要學到王善藏在骨子裏的“大學”,而不是常掛在嘴邊的那句空泛的口頭禪。
其實很多文科研究生很清楚就業市場對文學的需求量少得可憐,甚至就是可有可無,上一屆麵臨的遭遇到下一屆仍舊在發生,用人單位的刻薄令人心酸。所以對於許多文學研究生而言薄薄的一張文憑也隻是一隻灌滿水的熱水袋,捂捂手尚可,等到袋中的水溫度一降,放到那裏都顯得礙手礙腳。
當某年某月某地某個書商詩人揭杆說“文學死了”,竟然引來了網民的一片嘩然,同時還在圈內形成了不小的時尚文化爭峰,N大學文科在當地雖有一定的優勢,但那些過時的文學青年顯得極不合時宜,這些“憤青”們竟利用網絡的功效作垂死狀,在各大文學網站的“BBS”上死勁的灌水。研究生們同樣是激憤不平,大眾再怎麼說都是隔岸觀火,無關痛癢的,而他們可是押上職業和飯碗的。一場聲討書商詩人的斑斑劣跡的文化行動勢在必行了,不少人忙乎著組織人員寫呼應文章,準備好好撒把它一番。大家都在忙著反攻書商詩人,劉真卻忙著自己旅遊的器具,平時餘小蔚話雖不多,對文學的虔誠遠遠比過張友諒和陳虹,對劉真的行為嗤之以鼻,素為不屑,在他看來劉真這種人不是活膩了,而是根本就沒有成熟過,甚至不知天高地厚。對餘小蔚的城府與冷漠,劉真對此不置可否,依舊購置他的帳篷水壺什麼的,集會也沒有他的影子。在劉真看來他的處事方式有些世故但不損人,在學術上他繼續保持不爭論,在生活上不進一個圈,這樣也許和大家可以避免許多不必要的誤解。這在他們的導師王善那裏還能找到一點淵源關係,王善上完課義無返顧地開著一輛寶藍的舊“廣本”,大家要是有問題一般都是和他單線電話聯係。可大家弄不明白的是,王善到底是個副教授,是個作家,你劉真算個什麼東西,真把自己當那麼一回事?
漸漸地大家習慣了這樣一種慣性的方式。平時難得有問題去打擾王善,係裏若是有什麼大型活動必須教師參加的,王善就來聽一下會或是領幾張表格將之填滿交上,偶爾讓餘小蔚帶上口信,大家集中一下討論幾個問題,劉真露麵的機會最少,常常使王善不高興。在餘小蔚她們看來王善已經相當不錯了,相對於其他的同學一年見不到導師兩三次這已經是夠幸福的了。
劉真可不這麼看,他背後牢騷滿腹,罵教育製度,罵N大學不顧實際一味擴招,實在是誤人子弟,他對同宿舍的湖北籍的劉小毛讀了一個月憤然回家承包魚塘這件事充滿了敬意。他說劉小毛必將成為一個富翁,成了富翁再殺回校園必得氣死一幫學院派,他是敬佩劉小毛,他無論如何也做不到劉小毛那樣義無返顧。
劉小毛的導師去國外進修,研究生培養任務由另外一位教授承擔,而這位教授的方向和劉小毛喜好正好相反,劉小毛曾和劉真有過一次對話:
我被他們賣來賣去,不如我賣了他們。劉小毛說。
大家還不都是一樣。劉真誠懇地回答劉小毛的問話。
既來之則安之,你自己選擇的怨得了誰,再說了也快,三年一會就混下來了。劉真勸慰劉小毛。
那我太虧了,我上考研班還欠下一筆錢,我本指望找個好工作的,現在不少人都到中學去了,我們這些考研輔導班出來的更是掉價。劉小毛說得特別的沮喪。劉小毛說的考研輔導班說的是有些大學為了提高就業率,在大三就開設考研培訓班,說白了就像現在中學高考強化班到高三就做試卷。
難怪在王善的文學課上,一批像劉小毛這些在文學上並不見長的研究生來說,那些古董真的沒有什麼價值,文學無非就是感情或是仇恨什麼的,所謂的討論大家到網上搜搜相關的論述,當著大家的麵讀一遍而已。王善對大家的回答並不苛刻,遇到近似的回答,也隻是一笑了之。麵對每況愈下的文學課劉真倒是理解了劉小毛的選擇,走也許是一種積極的逃避,未嚐不是一種合理的選擇,當然這需要針對具體的家庭。
在元旦前一天,宿舍裏的四個室友都到齊了,劉真率三位兄弟為劉小毛送行,“合歡村”飯莊的女老板很會待客,專門安排了一個包間給他們,大家喝得很傷感,劉真心裏清楚劉小毛的前程並不明朗,像劉小毛這樣的人在湖北山區並不占多少優勢,相反念的這些墨水極有可能害了他,不過劉真把這些想法都咽進了肚裏。要是在以往四個壯漢在一起喝酒不知要鬧到何種程度,可這次喝得相當文明,就像在王善的文學課上那樣虔誠地聽王善一個人講,他們都在聽劉小毛講自己對未來的規劃以及對現實的種種看法。劉真基本同意劉小毛對現實的判斷,隻是不作結論,每一個人都清楚一切需要時間去檢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