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人遊於鄉校1，以論執政2.然明謂子產曰3：“毀鄉校，何如？”子產曰：“何為？夫人朝夕退而遊焉4，以議執政之善否。其所善者，吾則行之5；其所惡者，吾則改之。是吾師也，若之何毀之？我聞忠善以損怨，不聞作威以防怨6.豈不遽止7？然猶防川8，大決所犯9，傷人必多，吾不克救也10.不如小決使道11，不如吾聞而藥之也12.”然明曰：“蔑也今而後知吾子之信可事也13.小人實不才。若果行此14，其鄭國實賴之15，豈唯二三臣？”
仲尼聞是語也16，曰：“以是觀之，人謂子產不仁，吾不信也。”
1鄉校：鄉之學校。2論執政：議論執政之得失。3然明：鬷蔑，鄭大夫。4夫人：彼人。5則：即。6防：止，禁止。7豈不遽止：謂作威以防怨（雖）可立即製止。遽：急，速。
8防川：在河上築堤。防：堤。9決：決堤。10救：止。11道：導，通。12藥：作為治病的藥石。13事：奉事。
14若果：如，如果。若、果同義，表示假設。15“其鄭”二句：謂不僅有利於鄭之執政大臣，還將有利於整個國家。16“仲尼”五句：孔子生於襄公二十二年（一說二十一年），此時十歲，此當是長大後聞此事而論之。
子皮欲使尹何為邑1，子產曰：“少，未知可否。”子皮曰：“願2，吾愛之，不吾叛也。使夫往而學焉3，夫亦愈知治矣。”子產曰：“不可。人之愛人，求利之也。今吾子愛人，則以政4，猶未能操刀而使割也，其傷實多5.子之愛人，傷之而已，其誰敢求愛於子？子於鄭國，棟也。棟折榱崩6，僑將厭焉7，敢不盡言？子有美錦8，不使人學製焉9.大官、大邑，身之所庇也，而使學者製焉。其為美錦10，不亦多乎？僑聞學而後入政，未聞以政學者也。若果行此，必有所害。譬如田獵，射禦貫11，則能獲禽12.若未嚐登車射禦，則敗績厭覆是懼13，何暇思獲？”子皮曰：“善哉！虎不敏14.吾聞君子務知大者遠者，小人務知小者近者。我，小人也。衣服附在吾身，我知而慎之。大官、大邑所以庇身也，我遠而慢之。微子之言，吾不知也。他日我曰：‘子為鄭國，我為吾家，以庇焉，其可也。’今而後知不足。自今請雖吾家，聽子而行。”子產曰：“人心之不同，如其麵焉。吾豈敢謂子麵如吾麵乎？抑心所謂危15，亦以告也。”子皮以為忠，故委政焉。子產是以能為鄭國。
1為邑：治其私邑，即任邑大夫。2願：謹慎。《說文》：“願，謹也。”3夫：彼。指尹何。4以政：以政與之。5傷：自傷。6榱（cuī）：椽子。7厭（yā）：壓。8錦：有花紋圖案的絲織品。9製：裁。10“其為”二句：言大官大邑比美錦更為重要。為：比。11貫：習，習慣。12禽：走獸之總名。13敗績厭覆：翻車壓到人。14虎：子皮之字。不敏：不才。
15抑：不過。
衛侯在楚，北宮文子見令尹圍之威儀1，言於衛侯曰：“令尹似君矣，將有他誌2.雖獲其誌，不能終也。《詩》雲3：‘靡不有初4，鮮克有終。’終之實難，令尹其將不免。”公曰：“子何以知之？”對曰：“詩》雲5：‘敬慎威儀6，惟民之則。’令尹無威儀，民無則焉。民所不則，以在民上7，不可以終。”公曰：“善哉！何謂威儀？”對曰：“有威而可畏，謂之威；有儀而可象8，謂之儀。君有君之威儀，其臣畏而愛之，則而象之9，故能有其國家，令聞長世10.臣有臣之威儀，其下畏而愛之，故能守其官職，保族宜家。順是以下皆如是，是以上下能相固也。《衛詩》曰11：‘威儀棣棣12，不可選也。’言君臣、上下、父子、兄弟、內外、大小皆有威儀也。《周詩》曰13：‘朋友攸攝14，攝以威儀。’言朋友之道，必相教訓以威儀也。《周書》數文王之德15，曰：‘大國畏其力16，小國懷其德。’言畏而愛之也。《詩》雲17：‘不識不知18，順帝之則。’言則而象之也。紂囚文王七年，諸侯皆從之囚，紂於是乎懼而歸之，可謂愛之19.文王伐崇，再駕而降為臣20，蠻夷帥服21，可謂畏之。文王之功，天下誦而歌舞之，可謂則之。文王之行，至今為法，可謂象之。有威儀也。故君子在位可畏，施舍可愛，進退可度22，周旋可則，容止可觀23，作事可法，德行可象，聲氣可樂，動作有文，言語有章24，以臨其下，謂之有威儀也。”
1威儀：儀容舉止。2他誌：指弑君。3《詩》雲：引文出自《詩·大雅·蕩》。4“靡不”二句：謂人之初無不良善，卻很少有人能保持到底。靡：無。鮮：少。5《詩》雲：引文出自《詩·大雅·抑》。6“敬慎”二句：敬其威儀，乃可為天下法。則：法。7以：而。8象：仿效。9則而象之：以為表率而仿效之。10令聞（wèn）：美譽。11《衛詩》曰：引文出自《詩·邶風·柏舟》。《邶》、《鄘》、《衛》皆可稱《衛》。12“威儀”二句：謂威儀眾多，不可計數。棣棣：富，盛。選：計，數。13《周詩》曰：引文出自《詩·大雅·既醉》。14“朋友”二句：本指助祭之賓客皆有威儀。此謂朋友以威儀相佐。攸：所。攝：佐。15《周書》：逸《書》。16“大國”二句：今見古文《尚書·武成》。17《詩》雲：引文出自《詩·大雅·皇矣》。18“不識”二句：文王行事無所斟酌，唯仿效上天。19愛之：諸侯愛之。20降為臣：崇侯虎降為臣。21帥：率，皆。
22度：法。23容止：容禮，容儀。《廣雅·釋言上》：“止，禮也。”24章：文采。
§§第10章昭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