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獻公戒孫文子、寧惠子食1，皆服而朝2，日旰不召3，而射鴻於囿。二子從之4，不釋皮冠而與之言5.二子怒。孫文子如戚6，孫蒯入使7.公飲之酒，使大師歌《巧言》之卒章8.大師辭9.師曹請為之10.初，公有嬖妾，使師曹誨之琴11，師曹鞭之。公怒，鞭師曹三百。故師曹欲歌之，以怒孫子，以報公。公使歌之，遂誦之12.蒯懼，告文子。文子曰：“君忌我矣13.弗先，必死。”
並帑於戚14，而入見蘧伯玉曰15：“君之暴虐，子所知也。大懼社稷之傾覆，將若之何？”對曰：“君製其國，臣敢奸之？雖奸之16，庸知愈乎？”遂行，從近關出17.
公使子焜、子伯、子皮與孫子盟於丘宮18，孫子皆殺之。四月己未，子展奔齊19.公如鄄20.使子行於孫子21，孫子又殺之。公出奔齊，孫氏追之，敗公徒於河澤22，鄄人執之23.
初，尹公佗學射於庾公差，庾公差學射於公孫丁。二子追公。公孫丁禦公。子魚曰24：“射為背師25，不射為戮，射為禮乎26？”射兩琯而還27.尹公佗曰：“子為師28，我則遠矣29.”乃反之30.公孫丁授公轡而射之，貫臂31.
子鮮從公32.及竟，公使祝、宗告亡33，且告無罪。定薑曰34：“無神，何告？若有，不可誣也。有罪，若何告無？舍大臣而與小臣謀35，一罪也。先君有塚卿以為師保36，而蔑之37，二罪也。餘以巾櫛事先君38，而暴妾使餘39，三罪也。告亡而已，無告無罪！”
公使厚成叔吊於衛，曰：“寡君使瘠40，聞君不撫社稷41，而越在他竟42，若之何不吊43？以同盟之故，使瘠敢私於執事44，曰：‘有君不吊45，有臣不敏46，君不赦宥47，臣亦不帥職，增淫發泄48，其若之何？’”衛人使大叔儀對49，曰：“群臣不佞50，得罪於寡君。寡君不以即刑51，而悼棄之52，以為君憂。君不忘先君之好，辱吊群臣，又重恤之53.敢拜君命之辱，重拜大貺54.”厚孫歸，複命，語臧武仲曰55：“衛君其必歸乎！有大叔儀以守，有母弟帟以出56，或撫其內，或營其外，能無歸乎？”
齊人以抆寄衛侯57.及其複也58，以抆糧歸。
右宰穀從而逃歸59，衛人將殺之。辭曰：“餘不說初矣60.餘狐裘而羔袖61.”乃赦之。
衛人立公孫剽62，孫林父、寧殖相之，以聽命於諸侯63.
衛侯在抆。臧紇如齊64，唁衛侯。與之言，虐65.退而告其人曰66：“衛侯其不得入矣！其言糞土也。亡而不變，何以複國？”子展、子鮮聞之，見臧紇，與之言，道67.臧孫說。謂其人曰：“衛君必入。夫二子者，或砲之68，或推之，欲無入，得乎？”
1“衛獻公”句：衛獻公與孫林父、寧殖相約共食。戒：告。先期告事。猶約定。2皆服而朝：敦煌寫本（S暢133）無此四字。3旰（ɡàn）：晚，遲。4從之：從公於囿。5皮冠：田獵時所戴的帽子。衛侯不釋皮冠而見大臣，有失禮儀。6戚：孫林父食邑，在今河南濮陽市東北十餘裏。7孫蒯：孫林父之子。入使：入朝從公。8大師：樂工之長。《巧言》：《詩·小雅》篇名。其卒章雲：“彼何人斯，居河之麋。無拳無勇，職為亂階。”孫林父食邑在河上。公使太師歌此，喻孫林父居河上作亂。9辭：推辭。10師曹：太師所屬樂人。11誨：教。12遂：乃，且。誦：朗誦。樂人唯恐孫林父聽不懂，所以特意朗誦一遍。13忌：憎惡。14並帑於戚：將家人一起聚集到戚（孫林父食邑）。帑：妻子。15入：入國都。蘧（qú）伯玉：蘧瑗。16“雖奸”二句：即使廢掉舊君，另立新君，又怎知新君一定比舊君好呢？奸：犯。庸：何。愈：勝。17關：出入境之關口。蘧伯玉欲速出關，以避禍亂，故從近關出。18子焜、子伯、子皮：皆衛公子。丘宮：衛之別宮。當在衛都。19子展：衛獻公弟。20鄄（juàn）：衛地，在今山東鄄城縣西北。21“使子行”句：謂使子行往請和。子行：衛公子。22河澤：《四部叢刊》本作“阿澤”。衛地，在今山東陽穀縣東北。23公徒敗散，故執之。24子魚：庾公差字。25為：則。26射為禮乎：謂用禮射而不用軍射。即射而不求傷人。為：而。27琯（ɡōu）：即軛。扼馬頸駕馬之具。一衡有兩軛，加於兩服馬之頸，如兩腳勾曲夾貼馬頸，故曰琯。28子為師：謂庾公差因公孫丁為其師而手下留情。29遠：公孫丁為尹公佗師祖，關係較遠。30反之：回車再追。31貫臂：貫穿尹公佗之臂。32子鮮：衛獻公母弟。33祝、宗：宗人、家祝，主祈禱、祭祀之官。34定薑：衛定公夫人，薑氏。
35舍：棄。36塚卿：正卿。指孫林父。師保：塚卿兼有師保之責。37蔑：蔑視。指不釋皮冠之類。38“餘以”句：餘為先君侍妾。自謙之辭。巾櫛（zhì）：洗沐之具。巾用以拭手，櫛用以梳發。執巾櫛為婢妾之事。39暴妾使餘：謂輕蔑待己，如使賤妾。暴：蔑，輕蔑。《韓非子·八說》：“人臣輕上曰驕，人主輕下曰暴。”定薑雖非獻公生母，而為嫡母（先君嫡夫人）。40瘠：厚成叔之名。41不撫社稷：不有社稷。即失去君位。撫：有。42越：播越，流亡。43吊：恤。44執事：衛諸大夫。45吊：善。46不敏：謂不達於事。敏：達。47“君不”二句：君待臣不寬恕，臣下也不守職分。赦宥：赦免。帥：循。48增淫發泄：謂逐漸積累增益，以至於爆發。淫，漸進。49大（tài）叔儀：衛大夫。50不佞：不才。51即刑：就刑。52悼棄之：謂出亡而棄群臣。悼：通“趠”。遠。53又重恤之：恤群臣不達於事。54重拜大貺（kuànɡ）：謝其哀憐群臣。貺：賜。55臧武仲：臧孫紇。56帟（zhuān）：子鮮之名。57抆（lái）：即萊。國名，在今山東昌邑市東南。此時已為齊所滅。寄：寓，寄寓。58複：返國複位。衛獻公返國在襄公二十六年，《傳》探後言之。59右宰穀：衛大夫。名穀，官右宰。60說：同“悅”。此句謂己初雖從獻公出亡，而心不樂。61“餘狐裘”句：比喻善多而惡少。狐裘珍貴，以喻善，羔喻惡。62公孫剽：穆公之孫。63“以聽”句：聽盟會於諸侯。64臧紇：臧孫紇。65虐：惡。66其人：指從者。67道：順。謂合乎禮義。68砲：在前牽引。師歸自伐秦。晉侯舍新軍1，禮也。成國不過半天子之軍2.周為六軍3，諸侯之大者，三軍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