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事身體僵直,向後倒去,雙手狂亂地在空中撕扯著。
卓王孫微一側身,都事重重的倒在地上。他死死盯著卓王孫,臉上肌肉抽搐不止,似乎還掙紮著想坐起來,但用盡全力,也隻能嗓子中迸出幾個模糊的詞句:
“為什麼……不救我?”
卓王孫淡淡道:“我隻曾答應你,不讓我們幾人出手殺你。”
都事嘴動了動,剛想說什麼,頭一歪,已經絕了氣息。
那縣尹走上前,將火統拋在屍體臉上,冷笑道:“你既然知道我十年收買軍備,卻想不到我隨身帶著火銃,實在愚不可及,死有餘辜。”
他臉上的冷笑一閃而逝,隨即又恢複了笑容,轉身對卓王孫道:“多虧幾位俠士相助,元凶已被本縣當場正法,隻可惜這頊魍縣上千百姓的性命,卻是無能為力了。”
卓王孫淡然道:“這樣說來,縣尹大人也讚同引爆機關?”
縣尹重重歎息一聲,低聲道:“頊魍縣雖地處邊陲,但上下一心,禮讓友愛,安居樂業。鄉親父老更視本縣如父母一般。如今若能以我一人性命換全縣平安,本縣萬死不辭。然而事已至此,為了不讓疫情擴散,危及鄰邦,也隻能萬不得已行此下策。”
相思斷然道:“萬萬不行!那些染病的村民並非毫無治愈的可能,何況其間可能有不少沒有感染的村民,若引爆機關,玉石俱焚,事關幾千條人命,豈能草率!”
縣尹皺眉道:“這位姑娘,請你轉頭看一看!”他拂袖一指那群奄奄一息的村民。
他們中絕大多數已經毒發,目光散亂,滿臉狂態,全身不停打著寒戰,口角涎唾橫流,或坐或臥,在淌滿鮮血的地上蠕動著。有些就近趴在那些渾身黑血、麵目猙獰的屍體上,機械地撕咬啃噬。他們腫脹的兩腮抽搐般鼓動著,似乎隻有當嘴裏咬著血肉之時才能暫時平靜。
一時間,祭天塔下廣場內,屍體彼此枕籍,而更多的傷者就如行屍走肉一般,在血汙中掙紮撕咬。夜空中不時傳來人齒撕裂筋肉,啃刮骨骼的聲音,火光照在諸人臉上,真是如地獄變相,恐怖之極。
相思一觸目,就回過頭不敢再看。
縣尹沉聲道:“這哪裏還有人在,不過是一群行屍走肉!讓他們早一刻解脫,就是最大的慈悲。”
他見相思默然不語,於是轉頭對卓王孫道:“機關發動之後大概還有一刻時間,以幾位的武功,全身而退並非難事。而本縣一介文官,性命全仗幾位俠士相救。事畢之後,本縣自會呈請聖裁,一切罪過皆由本縣一人擔當,與諸位無關。”
卓王孫淡淡一笑:“縣尹大人倒是深明大義。”
縣尹麵不改色,一拱手正要答謝兩句,卓王孫突然伸手往他背上一帶,兩人的身形頓時衝天而起,幾次起落間,已到了通天柱頂鳳翼之上。
縣尹明白過來,身體已在十餘丈高空,周圍寒風凜冽,天穹幾乎觸手可及。饒是他素來鎮靜,此刻也驚得麵白如紙,矮身蹲在鳳翼上,雙緊緊抓住鳳頸,喘息不定。
卓王孫微哂道:“左三右四,請縣尹大人發動機關。”
縣尹看了看卓王孫,強行止住怒意,一咬牙將手伸入鳳口中,飛速的轉了幾轉。
隻聽鏘然一聲輕響,如鳳鳴九皋,金聲玉振,在夜空中遠遠傳開去。
幾乎在鳳鳴同時,兩人宛如孤雲一般從塔上飄落,片塵不起。卓王孫揮手在步小鸞腰上輕輕一帶,道:“走。”
一行人縱身而起,去勢極快,幾個起落已過了天塔下的護城河,片刻過後,已到了城門,幾人在城牆上立定身形。
就在此時,一聲轟然巨響衝天而起,熊熊火光染紅了整個天幕。遠遠看去,天空青紫金白,變幻不定,無數碎屑在空中亂飛。
蒼穹嘶吼,大地震顫,山巒回響,一陣陣灼人的熱浪鋪天蓋地而來,身離天台好幾裏開外也能清楚地感到。
縣尹勉強站直身子,臉上卻毫無血色。那巨響一聲接著一聲越來越烈,縣尹的臉色也就越來越沉。
步小鸞看著漫天火光,也有些沉默。她雖天真無邪,不知人間苦樂,但也從眾人的沉默中感到了一絲悲涼。
她抬頭,看到縣尹淒痛的臉色,訝道:“這位叔叔,你逃出來了,為什麼不高興,反而害怕呢?”
卓王孫淡淡道:“這位大人不是怕,是心痛自己的火藥。”
火光之下映得那縣尹的臉似乎微微有些發紅,他回頭一拱手,正要說些感謝道別的話,突然眼前一團火光鬼魅般的撲來,他隻覺額頭一熱,接著一種刺骨的疼痛直滲腦髓!
步小鸞驚叫道:“火狐!”
那縣尹大駭,伸手往額頭一抹,掌心頓時多了一灘腥黏的黑血。
步小鸞湊到他麵前,大叫道:“叔叔,你怎麼啦?你頭上的爪印……”
縣尹突然瘋狂地向小鸞撲過去,小鸞大驚之下竟然忘了躲閃,被抓了個正著,那縣尹死死按住她,張開森然白齒向她脖頸處咬去!
隻聽“噗”的悶響,卓王孫一掌正擊在縣尹天靈蓋上。
他此擊毫不留情,縣尹還未來得及吭聲,便從天靈蓋而至全身的骨骼,皆在這一擊之下裂為齏粉。卓王孫輕一拂袖,屍身便直直向頊魍縣城內跌落。
相思驚呼道:“先生!”
卓王孫默然遙望城內熊熊火海,抱起步小鸞,用衣服將她緊緊裹住。
相思訝然道:“先生,你是要去哪?”
卓王孫道:“跟著那隻火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