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漸一團黃光從貼地的旋風中升騰而上,形成九個光圈,將村民包裹其中,村民高聲唱著一支曲調怪異的讚歌,右手漸漸從胸前抬起,直捧到頭頂,隨著祭司一聲高歌,數百村民右手同時在頭頂揮出一個半圓,血紅的塵土煙花一般向四周飄散開去。
紅土之雨紛揚落下,將灰堊的土地染得一片嫣紅。
大地猛烈的一顫,而後混亂的震動逐漸變得沉穩而有力,宛如被催動了沉睡已久的脈搏,爆發出生命的律動。
祭司飛舞越來越快,他身上的九個陶罐幾乎懸浮在了空中,數百村民全力唱出的咒語震耳欲聾。隨著歌聲在極高處突然一頓,祭司的旋舞也立即止住,九個陶罐以最緩慢的姿態從他身上旋轉飛出,最後在泥土中散為塵芥。同時,村民們頭頂的陶罐都以同樣的速度墜落於地。
陶罐中散出的,是黝黑的泥土,宛如一瞬間,大地上開了無數朵墨色蓮花。
在蓮花跌落的一瞬,村民站立的大地上隆起九道弧形的土埂,並且飛速延伸著,須臾就已連接成一個圓圈,噗的一博,碎石如粉,激起十數丈高,滿空飛灑,瞬時以不可思議之力向外擴散開去。
整個大地似乎都被這道飛速擴張的圓圈覆蓋而過,劇烈一顫,就如大海中突然而起的巨浪,天地之威讓人還未來得及喘息,它已向天際散去,無影無蹤。
天地一片沉寂,寧靜得宛如什麼也沒發生過。
無數倥杜母和村民一瞬間都似乎變成了雕像,無知無覺。
大地宛如萬億年前的古戰場,遠古怪獸和先民們都在一瞬間被冰川凍結,一直保持著鮮活的姿態,矗立等候著無盡的歲月。
是宇宙時空偶然間造成了永恒的錯亂,或者隻是人們心中片刻的疑惑?
這一幕似乎持續了千萬年之久,其實隻是短短一瞬之間。
悶響又起,腳下的大地爆裂般地一動,似乎地心深處有某種支撐突然斷裂了。四周的一切劇烈動蕩,濃濃黑暗之中,聲色觸嗅都已被隔絕,隻有一種感覺無比清晰——自己和這大地一起在緩緩下沉。
相思驚得目瞪口呆,幾乎忘記了身邊的危險。
隱約中,她聽到卓王孫道:“走!”然後自己手上一著力,身子已經飛了起來,暈眩之中似乎是在樹梢不停起落,等她清醒過來,已經到了十丈開外的一棵巨樹之上。
卓王孫放開她,將另一手牽著的步小鸞攬在懷中。而小晏、楊逸之和千利紫石正在不遠處的另一棵樹端。
相思來不及多想,回頭去看來時的村落。
她的臉色瞬時蒼白。眼前是一幕不可思議之景。
整個村落仿佛突然變成了一塊圓形的流沙之地,樹木,房屋,石塊,牲畜包括所有的村民都在震動中一點點旋轉著,向圓心下沉,瞬時已然陷到了腰部,然而他們的表情依舊十分安詳,雙手將倒置的陶罐捧於胸前,嘴唇不住張合著,似乎在念著無聲的法咒。
那些剛剛從土中爬出的倥杜母正驚恐地看著自己的身體又要重歸地底,不斷張牙舞抓,想要撲向正在念咒的村民,卻又被泥土陷住,無論如何也不能前進半步,隻有聲聲慘叫,死命掙紮。
片刻之間,村民和倥杜母都隻剩下了地麵上的頭顱。
朝陽透過飛揚的塵土,將村民們暗黃的麵孔鍍上一層金色。他們村臉上並沒有一絲恐懼,而是一種出奇的寧靜。
或許,直到此刻這群不死族人才真正明白了生命的最後奧義——那是無數次的複活所不曾給予的。
他們越陷越深,流土就要將一切帶歸地底。
旋轉的黃土之上,隻剩下一隻幼小的手臂在沙土上欲沉欲浮。
這一定是一個女孩,因為那淡黃色的手腕上還掛著一串花環。或許,是某位母親在最後的一刻,將自己的女兒盡力托出了沙陣。
雖然這樣做隻能片刻延緩女孩的死亡,但這卻是她唯一能作的。
這也是不死之族最後的一點希望。
相思輕輕咬著自己的嘴唇。她不能目視著小女孩被吞沒。這令她想起了荒城的孩子。她曾帶著他們,從蒼白的妖魔手中逃脫,於今,卻讓她眼睜睜看著這個孩子被無情的流沙吞沒,永埋地底。
她如蓮的心,輕輕抽搐著。她忍不住抓住卓王孫的衣袖,嘶聲道:“先生,我們要救她!”
卓王孫目注遠方,淡淡道:“那是他們的解脫。”
相思失望地看了他一會,將目光投向楊逸之與小晏。
楊逸之雙眉緊皺,靜靜俯視著沉淪的大地。而小晏雙手結印,高站在巨木之端,晨風吹起他淡紫的華裳,眸子中深藏的悲憫宛如在沙羅樹前俯瞰眾生衰榮的神佛。
隻是他並沒有救人的意圖。
相思四顧片刻,嘶聲道:“難道你們就沒有一個人肯出手?”
卓王孫打斷她,道:“任何人出手都毫無意義。”
相思低下頭,雙手握得更緊,她一字一句道:“就算毫無意義,我也不能見死不救!”
這時,風沙更盛,那隻小手正一點點消失在泥土中。
她一咬牙,從樹頂上縱身而下。
“住手!”楊逸之突然一聲低喝,飛身去阻攔她。
楊逸之的身法當然比相思快了許多,然而兩人棲身之樹實在相隔太遠,等他動身的時候,相思人已在樹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