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遠逝的鄉土(1 / 3)

遠逝的鄉土

歲月情懷

作者:王保忠

二十七說不盡的走西口時間:2014年12月14日地點:偏關縣瓷窯溝村氣溫降至零下十幾度,這是入冬以來晉西北地區又一次大範圍降溫。早晨在去往偏關的高速路上,已目睹了從車窗外劃過的成群結隊的溝梁山峁,及寒流裏陣陣抖索的窯群。進入縣城後,撥了鵬飛的電話,沒多久,他從單位院小跑著出來了,因為天氣冷,他將頭套在了羽絨服的帽子裏,看上去有些老土,像個賣菜的農人。據說忻州西八縣的人就這麼憨直實誠,不修邊幅。說了兩句話,便往他老家瓷窯溝村趕去。村子在城西,所以正好要經過偏關老城,路過一段溝溝豁豁的城牆時,鵬飛說,原來的城牆很高,那些年沒人管,都讓附近的村民拆掉蓋房子去了。說起來,我還是第一次看到這座關城,但大名是早知道的。在六百年前大明王朝的版圖上,偏頭關是九邊重鎮最重要的關塞。瓷窯溝村距偏關城不過十五裏,二十分鍾即到。這實際上是一個“丫”字形的大溝岔,三道扇子樣的坡。一進村,看到的首先是東西向的北坡,村裏人叫北陽坡,坡頂有個高高的墩台,據說是明代的邊關烽堠。順路走上一段,便是幾條溝的交彙處,實際也是村子的中心。車再不能往前開,便停在這裏,下車,順著南麵溝岔靠西的溝沿步行。

溝的兩側各一道坡,東畫的因為土質泛紅,就叫做了紅崖坡,西麵的,因為最早住的都是郝姓人,就叫了個郝家坡。整個一片窯洞的世界。坡上是窯洞,坡腳下也是,層層疊疊的,形成了好幾個居高臨下的群落,看起來非常壯觀。想想,也就在村口看到了一幢樓房及路南幾間瓷磚掛麵的平房,樓房據說是原先的學校,後來因為沒了學生,便改做了村裏的議事中心和老年活動中心。眼前這條溝呢,據鵬飛講,六七十年代還有水,從南山坡上流下一道清粼粼的泉水,村裏人吃水就從這裏挑,後來,因為挖煤破壞了地層,水源下漏,溝裏便再沒一點水了。村子看起來灰楚楚的,地下卻埋著硬貨,都是煤。很早以前,村裏就有煤窯,後來是國私合營,再後來是徹底的國營,出出進進有好多工人,一直是偏關最大的礦。離鵬飛家不遠處,有一個大的坑口,八十年代初堵了,坑口改在了山的南頭。他小時候,我們腳下這條路上還鋪著鐵軌,拉煤的鬥車在上麵哐哐當當地走。八十代初,村裏也開了個小煤窯,坑口在村西頭,後來煤礦被兼並,老板換了兩次,好像和村民的關係處得不太融洽,發生過幾次衝突,這兩年不知怎麼回事不開采了,村子裏就出奇的安靜。溝對麵紅崖坡上的窯院,一堵堵院牆差不多都是用瓷器壘成的,有瓷缸、瓷甕、瓷盆、砂鍋,讓陽光一照明晃晃的。

鵬飛說,過去他們村是偏關有名的瓷器村,“瓷窯溝,爛腳盆子跺牆頭”,不少人家就靠燒盆盆罐罐謀生,這幾年這些東西不好賣了,村裏人也就不再幹這行了。又指著一家院牆上幾個發黃的罐子說,那是裝硫磺用的,過去我們村人也做硫磺,他這一說,我記起在平魯區的口子上村采訪時,老劉也提到過這事,他說抗戰期間,民兵們做地雷,用的硫磺就是到瓷窯溝買的。說話間就到了鵬飛父親的窯院。在西坡的坡腳下,緊靠路邊,四眼修得齊齊整整的磚窯。我們進來後,他父母都在,很熱情地招呼我坐。窯裏生著一個爐子,因為爐筒直接從下麵伸進了炕洞,屋裏就不是很暖和。鵬飛的父親叫黃中錄,今年六十四歲,是個鄉村教師,年輕時寫些鄉土詩歌,這幾年研究偏關方言,四年前從外鄉的中學退休後,便回到村裏居住。黃老師有文化,又喜歡說話,這一來,我的采訪就很順利。鵬飛的母親本來在爐邊洗衣服,可能怕影響我們說話,端著衣服進了裏麵的窯洞。因為瓷窯溝村過去很多人都走過西口,黃老師的父輩們也有此經曆,談到村子的往昔,老人說的就多是這方麵的事了,而這也正是我感興趣的。我們瓷窯溝村黃氏一脈,先祖是從山東移居偏關的箭匠。過去,偏關老城有條箭匠巷,就是他們的住地。後來邊關寧靜,弓箭派不上用場,也因為生活日漸艱難,他們不得不搬出城來,換了好幾個地方,到我爺爺這一輩就遷到瓷窯溝種地了。但是種地不養人,村子裏的人就到外麵找生路,樹挪死人挪活嘛。民國三十五年(1946年)七月,我爹黃二洞與本村的王三滿順、裴樊七、裴滿紅相跟上跑口外。那時偏關家管“走西口”叫跑口外。“走西口”是二人台的說法。那天一大早,我爹他們來到城西北的關廟,對著關老爺上炷香、磕個頭,出來放了幾個大麻炮,包一撮家鄉土揣在懷裏,這就算是啟程北上了。

那時偏關家跑口外,很少從老牛灣附近過黃河,因為對岸是內蒙古的準格爾旗一帶,那地方沙梁多,人煙少。要是走錯路,陷進了沙缽子裏,就是走上一天也見不到一戶人家。我爹他們當時的路線是,先緊趕緊走上一天,在本縣萬家寨鎮的敖子峁村住上一宿。第二天再出滑石口、過長城,這就進入了內蒙清河一帶,是在口外了。第三天,經過沙峁溝、城嘴子到岔河口,在岔河口要趟過一條渾濁的河流叫紅河。過了紅河,是前後榆樹灣。順著河筒子再往前走,就到了河東名鎮喇嘛灣。在這裏住一宿,第四天沿著黃河東岸向托城走。托城曾經是明代駐兵紮營的地方。二人台唱詞裏提到過這個地方,“紅城黑城托托城,二十家子歸化城。”第五天就進了蒙漢混居的中管兒地。第六天,過“新地上”和“二十四頃地”到薩縣,從薩縣再走二十裏,就站在了大青山下。大青山是他們跑口外的目的地。我爹到大青山,一是為了謀生,二是來找在這裏做工的我大爹。我大爹叫黃金洞,那年十九歲,我爹叫黃二洞,十七歲。我大爹是在正月裏來到大青山的,住在一個叫寬甸的山坳裏。這村子不過一二十戶人家,有煤窯,有土地和羊群,所以跑口外的人就來這裏攬工賺錢。我大爹的東家叫赫玉扣,因為在兄弟中間排行老大,又生得人高馬大,人們叫他大玉扣。大玉扣家養著上千隻羊和兩頭騾子兩頭驢,開了兩座小煤窯,有五六十個窯黑子,他們大多是跑口外的偏關、崞縣和懷仁人。我大爹剛去時不下窯,每天的營生是上山撿柴,砍頂板柱材,割草喂牲口。中午給窯黑子送飯。我爹來了寬甸後,我大爹嫌當小工不掙錢,九月初就下到大玉扣的小煤窯裏擔炭。我爹仍當小長工。當時家裏已給他訂了婚,打算十月給他辦婚事,所以我爹就沒準備撲下身子下窯。很快就到了十月,我爹準備回老家。走的時候,我大爹用他多半年掙的錢買了頭毛驢,我爹就趕著這頭驢仍沿黃河東岸返回了偏關。過年時,我大爹也收拾著準備回家過年。我大爹知道,口外比口裏的驢價便宜,於是用掙下的錢又買了一頭毛驢。臘月二十九,他趕著驢子回到了偏關老家。

第二年正月十六,我爹別過取過沒幾個月的我娘,跟上我大爹,還有本村的秦合,鄰村西溝的蘇二美良,又往口外走。二人台裏有句唱詞:“正月裏娶過奴,二月裏走西口”,我爹就是這個景況。這一次,路上不順,在好幾個地方遇上國民黨兵,蒙古頑固軍。那些兵刁難人,借口是檢查你是不是共產黨八路軍,其實無非是想打鬧幾個錢,可我爹他們這是去口外,不是從口外賺錢回來,身上哪會有錢?當時跑口外,包袱裏帶的不過是幾雙家做的鞋缽子,打鞋釘,還有一點做盤纏的花椒。(花椒?花椒咋做盤纏?我插話說。)偏關是革命根據地,解放區,用的是西北銀行發行的新幣。口外是國統區,用的是民國舊幣。偏關的錢到了口外花不成,帶點花椒,住店吃飯付一點花椒打店錢飯錢。(黃老師笑著解釋過,又接著往下說。)有天夜裏,我爹他們來到一個叫大喇嘛圪蛋的村莊,進了一處院子。戶主是個四十來歲的男人。我大爹他們祈求他留宿一夜。好話說了幾筐籮,這人就是不答應。實在沒辦法,他們哄說進家暖和一陣就走。這才被放了進來。進來後他們就賴著不想走了,再次乞求說好話,並讓他給做點吃的。這人說沒有。我爹他們沒辦法,跑出去拿花椒跟附近的一戶人家換了些幹粉條。這人看了看他們,變魔術似的取出了幾顆山藥蛋。於是,他們就燴了一鍋山藥絲子粉湯。吃過飯後,他們要走,這人卻不讓他們走了,說這裏是中管兒地,再走就是梁地。梁地裏有王爺家的狗,黑夜裏放出來護村,會追咬你們。還有鄉兵,若在夜裏放野槍,吃上一顆槍子兒,就沒命了。我爹他們就住下了。

第二天早上,這人又給他們詳細指劃了去往大青山的道路。我爹他們當然感激啦。臨走時,這人才道出了實情,原來她不是個“大爺”,是個“大娘”。兵荒馬亂的,她孤身一人,為了安全才裝扮成大爺的。就這樣,一路曆經艱險,終於來到了大青山下的寬甸村。這次,他兄弟倆一呆就是三年。我爹還在大玉扣家攬長工。我大爹早就打熬下了身子,一直下窯擔炭。這次一上工,大玉扣就讓他當了擔炭的“二虎頭”(擔炭的人裏用一個負責的,叫二虎頭),可以多掙半個工。說是擔炭,實則是背。有句話叫,“大青山背大炭,壓斷脊梁筋”。小煤窯,井巷窄,窯黑子在巷道裏擔炭,須彎下腰來,一根二尺多長的榆木扁擔順長背在脊背上,前胸口掛一隻小筐子,裝三十斤炭,後腿彎掛一隻大筐子,裝七十斤炭。頭戴一頂毛氈瓜殼帽,氈帽上拴一個陶瓷壺燈盞照明。時間久了,腰胯和膀子上都壓出了老繭死肉紅圪梁。有經驗的人,一看他們身上的這些痕跡,就知道是背炭的。過了一段時間,我爹也嫌當小長工掙得少,跟我大爹商量過後也下了煤窯,做雜工。到了臘月,我爺爺也來到大青山,爺兒三個也沒回家,同在大青山過年。(您的爺爺怎麼也來了呢?我問。)這麼跟你說吧。(黃老師笑了笑,慢悠悠地說。)那年初冬時節,口裏搞土地改革。不是跟你說過嘛,偏關是革命根據地,趕走日本鬼子就等於是解放了。在瓷窯溝村,篩來選去找不出有錢的人家,就湊了我爺爺他們幾戶土地比較多一點的人家批鬥。我爺爺是個摳門貨,人送外號“糠窩窩老財”,一輩子苦掙苦熬,精打細算,從牙縫裏摳錢。

當時家裏每頓飯,先把糠菜團子按人分份,吃完糠菜,才準許吃飯。收下糧食舍不得吃,把米馱到河曲換成麥子,每到臘月,再到大石磨上把麥子磨成白麵賣了。說來也好笑,我爺爺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拚死拚活買了幾畝地,沒想也買出個富農來。當時土改工作很硬。有天,村裏有人約我爺爺到口外躲一躲,我爺爺說,還有一場黑豆沒碾,今天碾了後明天就走。不料當天晚上,他就被抓了起來,又是搜,又是掏,全家人都遭審問捆打,被索要洋錢。我爺爺哪有什麼錢財。後來就被捆到偏關縣高家墊村的臨時看守所。再後來,被救出來了,也沒敢回家,跑口外到了大青山。在寬甸過罷年,我爺爺因為年紀大了,不能下煤窯,他想去灰騰子梁的東後山。那裏有個偏關老鄉,開了家叫“泰和成”的商鋪,想找個看門的。於是,爺爺別過兩個兒子去了東後山。那個掌櫃念著老鄉情,對我爺爺照顧得不錯,可老人還是想家想得不行,住了將近三個月後,便動身回了偏關。回來後聽說土改工作正規了。工作人員到家通知說,沒事了,不用跑了,你家的成分定為中農。土改沒事了,家裏卻又出了件事,我大爹鬧離婚。我大爹的前妻郝氏,是我們鄰村人。他們夫妻關係一直很好。隻是我大爹常年跑口外,多在外頭少在家,夫妻倆常年不見麵,生疏了。因為生疏心裏又生出了怨恨,兩個年輕人見麵後竟不咋說話,還相互慪氣,你不理我,我不理你。沒幾天不明不白地鬧了離婚。還有一種說法是,郝氏在村裏不守規矩,讓村裏人說閑話,我大爹聽了很不高興。其實讓我說,這也難免,你連著三年不回家,人家也是活生生的女人啊,不說沒啥大問題,就是惹出點事非也是情有可原的。不過你也知道,鄉村是個堅守道德的地方,對女人要求更嚴,稍為不慎就會惹出一堆閑話來。不管怎麼說,他們還是離了。

現在想想,當初我大爹要是守家在地,可能就不會有這出戲了。跟郝氏離了沒幾天,我大爹又娶了個女人,是個年輕的寡婦,他們從離婚到結婚,也就二十來天。再娶以後沒幾天,我大爹和我爹又返回了大青山。(他們一共在口外待了幾年?我問。)整整九年。在寬甸、悅來窯、楊圪塄幾處煤窯受了六年,後來就到了包頭磚廠。這已是五十年代了。不久,小煤窯不讓生產了,有的人去了臨近的鐵礦,有的人進了後山鋤地拔麥子,有的人去了整改後的大煤礦。我大爹和我爹離開大青山,輾轉到了包頭的磚廠。那時包頭大發展,要建設新四區,即東河區、青山區、昆區和石拐區。當時有“歸化城要在東,包頭要在酉”的民謠,所以人們稱包頭為西包頭。我爹和同鄉蘇二德生、李仲山、裴張鎖分在九組,我大爹則分在其他組裏。在包頭磚廠一幹又是三年。但不再是常年在外,是年年回來年年走,每年清明前後泥水相和時走,九月裏結冰碼了工再返回偏關。有一年包頭磚廠碼工後,我爹相跟著本村秦有何、王存良、陳五和一個五寨人回家。他們從包頭動身,步行到黃河岸邊的高隆渡口時,恰巧遇有保德家一條貨船下行,船上隻裝了十幾麻袋食鹽,等於是空船。於是,他們就搭乘此船,從高隆到老牛灣,說好了每人收河利(船費)一塊五毛。那時,外地艄公不熟悉這段河道,無論哪家的船,要從老牛灣下行,必須請當地艄公行船。保德家原以為空船好走,不準備雇人,可猶豫再三,還是雇了本地艄公。船家發話,老牛灣至關河口不加河利,膽大的坐船白捎,膽小的下船走人。我爹他們決定坐船至關河口。到底是老牛灣的艄公藝高路熟,左穿右拐,浪濤裏行走。我爹他們隻覺得忽左忽右,忽高忽低,船底下不時有滑過暗礁的咯噔聲,人心和船身一起震動。他們坐在船艙裏,瞭見黃霧霧的浪花就在頭上。1954年初冬,我大爹和我爹一起從包頭回來,結束了整整九年的西口之行。回到當地,我爹又下本村煤窯擔炭,二十七歲那年的九月,煤窯頂板塌方,他被炭塊砸著了頭部,七竅流血,昏迷了十幾天才醒過來,最後總算撈了條命,左眼卻失明了。

從此,我爹再沒下煤窯,一直在村裏務農。我大爹回到村裏後,參加互助組和農業社,最後到本縣路鋪硫磺廠和呂家窯磺廠掏硫磺礦石,一幹就是二三十年,直到六十四歲幹不動了,才返回村裏務農。黃老師對我講述父輩們跑口外的往事時,鵬飛幾次打斷他父親的話,意思是人家是來做村莊現狀調查的,你怎麼盡說些陳芝麻爛穀子的老事。並提醒父親說,說說你這幾年給村人辦紅白事的情況。又對我解釋說,他父親因為有些文化,懂得辦這類事的一整套程序,所以村裏人辦事都請他當總領。如今年輕人都在外麵做工,家裏有個事,甚都不知道。鵬飛這一說,他父親說了幾句,但話題不知不覺又轉到了跑口外上。鵬飛有些無奈,看了我一眼,意思是還讓他這麼說下去?我衝他笑笑,又把臉轉向了黃老師,做出了傾聽的姿勢。這兩年,我漸漸積累了一些采訪經驗,覺得不能直奔主題,確定一個大致的方向之後,最好讓受訪者隨便說,說不定某句話某件事就可以讓我打開一個思路。快十一點時,我覺得外麵天氣暖和了一些,便約鵬飛出去走走。黃老師叮囑說,你領著上紅崖坡看看。鵬飛也沒吭聲,帶我出了門。順著一條發白的水泥路往上爬,上了東坡,在坡上駐足看,由不得感歎,這瓷窯溝真正是個窯洞的世界。西麵是窯洞,東麵是窯洞,北麵還是窯洞。窯洞層層疊疊,崖頂上有,半坡上有,溝底裏也有,用黃老師的語說就是,“瓷窯溝,出門窯洞立牆頭”。窯洞多為平頂,頂上用水泥抹了麵,也有磚頂,同樣用水泥勾了縫。窯頂改製成平的,可能是出於適用的考慮,可以在上麵晾曬糧食。

我發現,有好幾處窯洞的頂子上攤曬著玉米,也有幾處堆著些黍穰,也不知是主人粗心忘了收拾,還是已經搬走不住了。就是這些不起眼的窯洞,養育著瓷窯溝人,千百年來,生生不息。邊走邊看,順著東坡上一條細細彎彎的水泥路一直往北走,又看了北陽坡,這就幾乎將大半個村看了,再往回返時,黃老師趕來了。可能,老人是覺得鵬飛對村子不熟,他十幾歲上完初中就走了,沒法給我這個客人一個交待。黃老師走過來,對我介紹著村子的情況,村委會在哪,學校又在哪,過去有幾處廟宇,其中一處是城西這片最大的。清朝時還出過個秀才。但自古以來,村人對文化教育不甚重視,這可能與村子有點資源有關,因為地下有煤,人們又多少有點做陶瓷的手藝,對考學什麼的就看得輕了。又對我說起了村子的現狀,言語間頗多感慨。有一天夜裏我在坡下走,抬起頭看了看對麵的東陽坡,攏共也就七處院子亮著燈,就是說這道坡隻剩了七戶人家。都走了,走光了。咋說呢,這是瓷窯溝村的第二次跑口外,或者說是第二次大移民吧。我們村人剛解放時七八百口人,人口最多是在大集體時的七十年代,有兩千七八百號人。現在呢,全村有一半以上的人常年外出打工,有的進入縣城居住,有的外出流動打工。村內常住的隻有七八百人,年輕人以打工為主,隻有中老年人務農耕地。進入縣城的人,主要是為孩子上學,有的在城裏租房住,條件好的就買下了房子。在舉家外出的人們中,約四成的人們去了內蒙,主要在包頭、薛家灣、東勝這些地方。東勝就是鄂爾多斯。為啥要跑口外呢?一來是離偏關近,二來那裏發展也好,去了能賺錢。村裏有不少人去了後,慢慢站穩了腳跟,房子也買下了。俗話說,樹挪死,人挪活。我們村的人不缺受苦的力氣,出去了做啥營生的都有。隨便說幾個,誌忠,他九十年代十六歲就出去了,在包頭學刮家手藝;楊三,2006年舉家去包頭,蒸饅頭;稱意,2006年前後去內蒙打工,修自行車;三毛頭,2007年左右,在沙圪堵租房做豆腐;楊冬子,在達旗開飯店;二果正,2008年前後去包頭打零工;秦軍秦雄兄弟倆,2008年去呼市開旅店;郝愣頭,2009年去包頭打工,給人開車。除了在內蒙,還有人去別的城市打工,天南海北的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