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了,他景淵今日不再是那個忍辱偷生的文弱少年,他敢回建業,敢重新踏入長公主府的大門,不論是司馬萱還是傅明遠都不可能再如從前那樣對他為所欲為欺淩擺布。
蘭陵侯獨寵十八姬,就連犯了私奔之罪蘭陵侯也舍不得放手,傅明遠還耐得住?恐怕十五姬信鴿發出後的一個月內,他便會親自到蘭陵來一趟。
他所受的,終有一天要還回去。
可是,與顧桓的合作是意外,自己在馬球場上的情緒波動更是意外。
還沒走進碧紗櫥便聽到幾聲杯盞落地的碎裂聲,景淵幾不可察地皺了皺眉,濃重的藥味彌漫擴散出來。他負手走進碧紗櫥,歲寒三友屏風後,素帳用小銀鉤掛起,阿一抱緊了胸前的被子無力地倚在床頭,眼中一片沉寂,了無生氣。才及肩的黑發發絲淩亂,短短兩日,本來還白皙豐潤的臉頰一下子瘦的似乎骨嶙峋了,緊抿的唇沒什麼血色,隻餘倔強的弧度。身上的中衣鬆鬆的,領口衣襟上沾著大片大片的藥漬,聽到腳步聲也不去看景淵一眼,垂著眼簾渾然不覺有人存在。
景淵的目光觸及滿地的狼藉,不發一言,空氣仿佛在他的沉默冷厲中凝結了一般,佳月晚霞心裏一慌連忙跪下,無形的氣場壓力下連心都繃緊了一般。
“重新煎一碗藥來。”他吩咐道,話語把凝滯的空氣撕開了一道口子,晚霞連忙去辦,佳月則手腳爽利地去清理混亂的地麵。
景淵瞥見床前小幾上放著清粥和醃製的小菜原封不動地放在那裏,淡淡然地說道:
“看來,你真的是不想活了。”
四周靜默,讓人不耐且難堪。良久,阿一的唇動了動,低聲沙啞地說道:
“不自由,毋寧死。”
景淵眼中掠過一絲複雜的神色,不怒反笑,道:“我記得沒教過你這句話。怎麼,又是背著我偷偷去看什麼爛戲文學回來的?”
景淵站起身向她走去,高大的身影瞬間籠罩著她,他拿起粥碗,坐到床沿,舀了一匙放在嘴邊輕輕吹了吹,然後遞到她唇邊,說:
“戲文都是騙你的,它不是人生。人生總是殘酷的,對於一個人來說,沒什麼比活著更重要……你信了那句話,你就傻了……”
阿一自嘲地一笑,一手打落他手中的湯匙,溫熱的粥掉落在他的錦袍上,景淵臉色微微一沉,她閉上眼睛仰起臉等著景淵的巴掌落下,神色倔強,更有一種豁出去的絕望。
他的心不知怎的竟被她這樣的動作刺得縮了一下。
他幾不可聞地歎息了一聲,沒有人知道他究竟在感歎什麼,本應勃然大怒的蘭陵侯居然隻是拿起湯匙再舀了一勺粥遞到她嘴邊,說:
“再敢造次,我便讓景勉到廣陵去把什麼飛來峰水月庵一把火給燒了,你心心念念的師傅和阿雲要是大難不死也會被抓到官衙裏強迫還俗充當官婢流放,世代為奴;而你,餓死就算了,拿張席子包著扔到亂葬崗,野狗啃得骨頭都不剩後成了孤魂野鬼,你就真的自由了……”
“你——”阿一用盡力氣瞪著景淵可惡可恨得舉世無雙的俊容,咬牙切齒地說:“景淵,你是個卑鄙無恥的小人!”
景淵一挑眉,“恨我?隻怕你沒這個力氣。”
阿一淚水盈眶,憤恨地罵道:“我恨你,恨你一輩子!景淵,隻要我剩一口氣在都會恨你!”
“一輩子?”景淵幽幽的望著她,涼涼的笑意裏多了幾分自傷,“那也好,總歸這世上有個人到死的那天也會念著我,哪怕隻是恨……小尼姑,粥涼了,我說話算話,你再不吃粥喝藥,明日三更便是你師父師妹命殞之時!”他手中的湯匙又往前送了送。
阿一噙著淚水,木然地吞下了那口粥。
然後是第二口,第三口……偶有忍不住跌落的淚水落在景淵手上,他也隻是維持著一貫淡漠的表情,絲毫不去理會手上那似被火燙的感覺。
晚霞捧著藥進來時驚得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那、那個在殷勤喂粥的人真的是她們侯爺?無視十八姬憤恨委屈傷心的怨懟目光,淡然處之,脾氣好得難以想象的人真的是不可一世的蘭陵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