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姬,晚霞重新煎藥,你來伺候侯爺吃藥如何?”
阿一為難起來,晚霞把她的沉默當作答應,手腳爽利地出去煮藥了。阿一坐到桌子旁的雲石紅木凳上,倒了杯水一邊喝一邊托著腮回想昨夜的事,想來想去都想不通景淵為什麼會倒在過竹軒的積雪上,更不明白為什麼她辛苦了一宿早晨醒來景淵居然氣憤得要剁了她的雙腳。
“水……”景淵覺得喉嚨幹得快要冒火了,阿一愣了愣,下意識地就拿著杯子往紫檀木大塌走去,扶起景淵讓他就著她的手喝水。景淵反應過來這是誰時第一反應就是推開她的手,還沒開始罵人,阿一便奇怪的道:
“水很燙嗎?不會啊,我剛喝過覺得沒問題啊……”
“你喝過?!”景淵不但嗓子冒火,雙眼都烈焰熊熊了。
“不,不是啦,我是說那壺水我倒過一杯來喝。”阿一連忙賠笑解釋,他的手冰涼冰涼的,但臉色卻異常潮紅,她摸了摸他的額被他一手揮開,她吃驚道:
“還是很燙,你不吃藥會病死的!”
“誰讓你多管閑事,你滾,本侯不想見到你!”
晚霞這時把藥捧進來放在桌上,遲疑地看了阿一一眼就行禮退下了。阿一望著景淵精致有如玉琢的五官,心裏不禁暗歎了一句,佛祖真是偏心,沒品的人竟然還給他一副這樣的好皮囊。
“你真不吃藥?”
景淵冷笑,喘著氣嘶啞著聲音地說:“你耐我何?淩錚和景勉外出辦事,不然本侯早就讓他們把你大卸八塊,你以為老頭子讓你來你就能對本侯頤指氣使?小尼姑你好大的膽子!”
“你還是要砍我的腳?”阿一問。
“害怕了?現在求本侯也晚了。”
阿一走到花架的梅瓶前取出裏麵剛摘的一枝粗 長的新梅,一手捋掉上麵的花朵,轉身走到景淵麵前一手扯下蓋在他身上的被子。
“你要幹什麼?”他盯著她,目光冰寒如雪。
“替你娘教訓你!”說著手中梅枝重重揮下往他的小腿打去,並且一邊打一邊罵道:
“我叫你不吃藥!我叫你作踐自己的身子!昨晚害我一晚沒好睡,今早恩將仇報要砍我腳,既然如此我先下手為強,死前出口惡氣!別躲啊,你躲我就不是男人!怕疼又怕苦,你算什麼大丈夫,跟個歌坊小倌似的!反正病死也是死,打死也是死,幹脆打死你省得別人傷神費力!”
景淵一開始是愕然,還有憤怒,然而被她打了幾下聽她那樣罵著忽而就怔忡起來,一把抓住她的手,一雙桃花眼變得空濛而深邃,像是久遠的思憶被突然牽扯出來,他死死地盯著阿一,想在她的容顏上找到自己熟悉的表情。阿一被他這樣看著,心突然漏跳了兩拍,他這是在看著她嗎?還是透過她看著誰?
“你、你、疼不疼?”她按捺住心頭的驚慌強裝鎮定地問。她真的是打了他啊,他該不會像戲文裏那樣隨手從腰間抽出軟劍給她一個就地正法吧?
“再說一次。”他掐住她的手腕,渾然不知自己的力氣大得幾乎把她的手掐斷了。
“啊?痛——放開——”
“最後那句。”
“還、還敢不敢說不喝藥?”
他挫敗地放開她,全身仿佛脫力一般斜靠在塌頭。
不是這句。
——反正病死也是死,打死也是死,幹脆打死你省得我為你傷神費力……
他以為他忘了,原來沒有,那些記憶在腦海中最隱秘的角落裏根深蒂固地埋藏著。
藤條抽在小腿的痛,難以下咽的藥的苦澀,早隨歲月一並消失。
不再提起,卻永遠不會忘記。
而麵前這個青澀幼稚的小尼姑,怎麼會是她?
她已經離世多年了啊……
阿一把藥端到他嘴邊,小心翼翼的,已經做好了完全的心理準備他會隨時發飆潑碗翻臉,誰知他難得地沉默著就著她的手一口一口喝完了藥。
“你、你要漱漱口嗎?藥,很苦……”他越是平靜她越怕他秋後算帳,戰戰兢兢的一副坐等山雨欲來的表情,他淡然地掃她一眼,讓她又想起他成親那夜一身喜服卻冷酷嗜血的模樣,隻聽得他說道:
“你見過殺人不眨眼的小屁孩嗎?”說罷向裏側臥再不看阿一一眼。
阿一怔了一下,猛然才想起剛才和晚霞對他的非議,他竟然都聽到了?!慘了這回,自己和這個人的梁子怕是結大了……於是連忙把掉在地上的被子撿起來蓋到他身上,輕手輕腳的連呼吸都小心翼翼。
“你今天運氣很好,要是平時你恐怕已死了不下十次……也罷,這十八姬你便好好當,也省的我另外找人替補。”
阿一聽得雙眉倒豎,你令堂的,替補?她被強迫的好不好?!居然還隻是替補!
但她怕死,終於隻能腹誹,用盡無聲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