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惟當然沒有餓死,不過也差不多了。

最後的力氣,都用在兩個字上了:

“顧桓——”

顧桓,你給姑奶奶我死出來!顧桓,不就是那麼一碗臭的想嘔苦的反胃的藥汁麼?我能屈能伸,喝就是了,你犯得著要把人活生生餓死?!

你等著,看我有氣有力的時候如何極盡這世間的十大酷刑來打擊報複你,你等著……

餓暈前,阿惟滿腦子裏都是這樣的念頭。

身子軟綿綿地倒在幹草堆上,蜷縮著,隻覺得胸腹間有種燒灼般的感覺,似乎把最後一分熱都燃盡了。

要餓死了嗎?

也好,死了,見到楊昭時,不知道他會不會笑話自己,說阿惟丫頭你怎麼瘦成這般模樣呢?

她很想告訴他,他說過要帶她到西晉最北的嶽州容城看雪,到最東的太湖吃桂花鱘魚羹,到最南邊的蘭陵酒鄉品佳釀……如今她一處處地方都去遍了,想告訴他,偏偏連夢裏也尋不到他。

他允諾她的這樁樁件件,卻沒任何兌現就走了,甚至走之前沒給她留下過一言半語。

一聲低低的歎息在耳邊響起,阿惟被人攔腰抱起,身子騰空之際她下意識地抱住那人的脖子,把頭無力地靠在那堅實的懷抱裏,雙目猶自緊閉,低低的喊了一聲:

“楊昭……”

顧桓抱著她走出柴房,語氣冷靜地對候在門口的文安說:“把於大夫請來。”

阿惟是聞著一陣肉香醒過來的,她睜開眼睛一看,雪白的帳子,有陽光淺淡地從窗外探入,自己滿口都是苦澀的藥味,她一愣,坐起身來便看見正坐在塌前竹椅上看著一卷書文的顧桓,再看看自己身上的紅疹居然褪得七八分去了,當下大驚,顧桓放下書,說:

“醒了?”

“我……我喝藥了?”

“是啊。”

“我……明明昏過去了還怎麼喝藥,顧桓,你……你該不會……”阿惟一手摸著自己有些發痛的唇,一手扯住他的衣袖,又驚又怒道:“你這個色中餓鬼,我、我要殺了你!”

顧桓皺眉,一手揮開她,“你該不是以為我對你做了什麼不軌的事吧?就憑你這身板樣貌,本官圖你哪一樁,難道對你滿身的酒疹情有獨鍾?”說罷拂袖起身離去,片刻後,書僮文安走進來沒好氣地對阿惟說:

“我們公子照顧了你一晚,你竟然往他身上潑髒水!真是虧了一根上好的狼毫筆管,白給你灌藥了,一醒來就自作多情的白眼狼!這早點要不要吃?不吃我就拿走!”

阿惟迅速投降,很沮喪也很狗腿地道了聲歉,然後便是一輪風卷殘雲,一口氣喝下三大碗粥半盤點心。

“我們公子說,你吃飽了就自己到城門胡大人處自首,公子這幾天枉作小人了,他說很抱歉招待不周,請你自求多福,相信寧王世子是個憐香惜玉的翩翩公子,不會對你如何的。”

最後半口點心梗在喉間,阿惟差點一口氣上不來。她拍著胸口顧不得與顧桓的恩怨情仇馬上就往他的書房跑去。顧桓正在書桌前坐著慢悠悠地拿著茶碗隔去茶葉吹著氣喝著茶,見到阿惟也不意外,態度極好地笑眯眯地問她:

“吃飽了?果然精神好得很。”

“你明知道我是誰,為什麼還要救了我把我帶回來?”

“本官不知道你是誰,”他笑道,“你是誰?”

阿惟恨死他臉上貓抓老鼠的悠閑得意表情,說:“我把彭允的頭砸出了一個窟窿,然後逃到這裏來了。你明知道的,卻還匿藏我;可現在又要把我趕走,你打的是什麼算盤?”

顧桓恍然大悟的“哦”了一聲,然後就沒了下文。阿惟氣煞,轉身就要走,他這才說道:

“請大夫花了兩錢,抓藥花了三錢,早點花了一錢,姑娘走之前要把賬清了才好。”

還你個頭!阿惟恨恨地想,把她的銀子充公了居然還敢要她花錢,她轉身正要破口大罵時忽然靈光一閃,顧桓一臉雲淡風輕注意力集中在幾案的公文之上,她眼珠子滴溜溜轉了兩轉,說:“我沒錢。”

顧桓頭也不抬地說:“無所謂,江湖規矩,錢債肉償。”

阿惟笑了,走過去隔著一張書桌俯著身子在他耳邊吹氣如蘭:“大人可是想要和阿惟一晚瀟灑?不過,”她笑著咬牙切齒,“阿惟不喜歡像大人這樣的雛兒!”

剛想抽身離開,冷不防一直低著頭的顧桓一手按住她的肩使她動彈不得,他抬起頭氣息便在咫尺之間。

“你病得不輕,”他說,“自作多情是絕症,遲早把命送掉。”

阿惟大怒:“我如何自作多情了?”

“本來無事,不過本官不喜歡被人當作暗戀**對象,尤其是你這種失才失貌失德的三失女子。官衙裏的文書先生歸家服喪,湊巧見你際遇可憐,原想讓你暫代他的職務三月,便錢貨兩訖,誰知好心人反被雷劈。姑娘走好,出門轉左五步轉右過回廊便是後院大門,請便。”

說罷他鬆開她的手,自顧自地在公文上專心批示,不再抬眼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