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到外人對蘭陵城留下的最先而又最深刻的印象的,要數它曆經數百年而屹立不倒的厚重的古城牆了。幾經風雨,城牆斑駁,大有剝落的痕跡,然而正是這種不加修飾的質樸,讓人對這座風物自然淳樸的古城心生敬意和親近。
城門口被人用木柵欄一分為二,一進一出都有人檢查,一個賣魚的漢子不禁小聲對身旁的耍皮影戲的老漢埋怨道:
“這蘭陵城現在是怎麼了?您老還好,頂多誤了一些時辰,我可就倒黴了,這魚進得了城大概都要斷氣了!”
“是啊,天天查,究竟在通緝什麼要犯?”皮影老漢回道。
“聽說了沒有?徽州寧王世子彭允在廣陵被行刺,生死懸於一線,在通緝要犯哪!”有個皮貨商人小聲說道。
“被行刺?真的假的?”幾個聲音附和過來,“那就是說,通緝的是個男子了?”
“非也非也,”有人反駁道,“我曾經偷看過一眼縣丞大人手裏的畫,是個女人!”
“女人,莫非是傳說中的女飛賊?”七嘴八舌的議論鬧哄哄的,差役走過來喝道:
“說什麼呢說什麼呢,安靜點,不然有你們好看的!”
“會不會是寧王世子**,連女飛賊都惹上了?”有不怕死的繼續說。
“說到**,這世上有比得過我們蘭陵城的公子淵的麼?他都沒被暗算,什麼時候輪得上寧王世子……”
“別擠別擠,一個個來……男的這邊,女的那邊…….”
阿一是第一次聽到公子淵的名字,然而這名字滑到耳邊又飛走了,因為她這時候已經擔憂焦慮到全身緊繃。她盯著身後躺在木板上的人,目光惶惑,張口無聲問她:
“你就是那行刺寧王世子的女飛賊?”
她明明告訴她,她本是縣丞家裏的奴婢,是那縣丞對她見色起心,布下羅網搜尋;而她的老母親還在城裏等她回去……阿一的惻忍之心大發,於是答應了幫她混進蘭陵城。
阿惟沒好氣地翻翻白眼。她很想告訴這小尼姑,什麼女飛賊什麼行刺,根本就是彭允無中生有妄圖掩飾自己惡行的措辭。誰讓他借著三分醉想對她意圖不軌,她不過就是幹脆也借醉抓起酒壺打穿了他的頭而已,就算留疤也沒人看見。
誰知道彭允惱羞成怒竟然通緝她!
而更極品的是,這蘭陵城的縣丞,竟然想出這樣的慘無人道的尋查方法,差役放好一盤水一盤醋,給可疑人洗臉、捏臉皮、扒拉頭發,然後檢查脖子,手掌;男的身高若是矮於七丈,便要拉開衣襟露出胸膛給衙役檢查。易容術再精妙,也經不起如此的仔細盤查推敲。
阿惟想來想去,也隻能想到一個辦法,就是裝死人。
還是裝一個得了瘟疫麻風之類傳染病的活剩一口氣的將死之人。
在林子裏,阿一問她為什麼不幹脆裝成睡在棺材裏的人,她說:
“你以為我沒想過?就怕那縣丞極品到要把我當即火化……”
於是她讓阿一在城外替她雇了兩個人來抬木板,她身上臉上沒兩個時辰就滿是紅疹,阿一驚歎且佩服道:
“你這點的是朱砂麼?怎麼看上去跟真的一樣?”
阿惟無奈地翻了個白眼,“小尼姑阿一,這本來就是真的。姑奶奶我這次可是付出了沉重的代價!你不是想去紅螺寺嗎?剛好一道了!”
她在自己身上蓋上白色麻布,兩個不知就裏的苦力漢子聽了阿一的一段淒苦說辭後就答應把人抬進城裏的紅螺寺。
“站住——幹什麼的?!”
阿一咬咬牙強作鎮定,雙掌合十道:“阿彌陀佛,這位差大哥,我是廣陵來的比丘尼,這位施主身患重病,將要離世,可是年少時曾許下宏願,要到蘭陵紅螺寺皈依我佛,求得贖去一生罪孽。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還請各位行個方便,耽擱了恐怕這位施主死而不能瞑目啊……”
周圍的人不禁對躺在簡陋木板上的阿惟投去同情的目光。阿惟雙目緊閉,心裏卻在偷笑,這小尼姑,演技也不差嘛!
眼看著這衙役在輿論壓力下不得不免去檢查就放行的時候,一個清逸帶笑的聲音毫無預兆地飄然而至:
“哦,身患重病?小師傅,她患的是什麼病?”
阿一覺得眼前亮了亮,顧桓負手走到她麵前,穿著一身藍色仙鶴盤桓官服,腰纏玉帶,顯得他身長玉立。阿一曾看過戲文裏的父母官,都是長著小胡子塗白了臉眼睛小的像豆子一樣的猥瑣模樣,何時見過像顧桓這樣年輕儒雅的俊逸男子穿著官袍,瀟灑而不失氣勢?當下不由得楞了,心裏不禁更加懷疑阿惟是騙她的——這樣的人犯得著強迫一個婢女與他行苟且之事?
“是……髒、髒病……”她緊張得有些結巴了。
圍觀的圈子一下子散開了不少,顧桓臉上笑意更深,“也就是說,她是歌姬?不知是廣陵城的哪家勾欄院肆呢?”